《望乡》的拍摄进入最后一周，所有的戏份都集中在横店那条最有名的仿古老街。连日的夜戏和情感爆发戏，几乎榨干了顾言琛所有的精力。他感觉自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再多用一分力，就会彻底断裂。
这天下午，导演难得地给了几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拒绝了杨睿“回酒店补觉”的建议，顾言琛戴上口罩和帽子，独自一人走进了那条喧嚣与静谧并存的老街。
他需要一点烟火气，需要一点不属于“顾言琛”或者“林望”（他在《望乡》中的角色名）的真实气息，来填补内心因过度投入角色而产生的空洞。
午后的阳光透过仿古建筑的飞檐，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游客不算太多，三三两两，多是穿着汉服拍照的年轻人。他刻意避开主街，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支巷，脚步放缓，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两旁的手工艺品店和旧书店。
就在他经过一家名为“闲云斋”的旧书店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透过那扇雕花的木窗，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清玥。
她今天穿得很简单，一件亚麻质的白色连衣裙，宽檐草帽，脸上架着一副遮住大半张脸的茶色墨镜。她正低头翻看着一本旧书，侧影在书店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与周遭的喧嚣隔绝开来。
怎么会这么巧？他下意识地想。距离上次电梯里的短暂交汇，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他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再次遇见她。
他的第一反应是避开。他一向不擅长应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偶遇”，尤其是与并不相熟的同性。但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他就站在窗外的阴影里，隔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她。她翻阅书页的手指很纤细，动作轻柔。偶尔，她会因为书中的内容微微蹙眉，或者嘴角泛起一丝极淡的了然笑意。那是一种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专注，与他平日里在颁奖礼或杂志上看到的那个光芒四射的影后判若两人。
很……舒服。这是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词。看着她，仿佛连自己那颗因拍戏而焦躁疲惫的心，也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
然而，这份静谧很快被打破了。
一阵隐约的骚动从主街方向传来，伴随着逐渐清晰的脚步声和压抑着的、兴奋的低呼。
“是顾言琛！”
“天呐，真的是他！”
“快！快看那边！”
他被认出来了。
顾言琛眉头瞬间蹙紧。他今天独自出来，就是不想引起任何关注。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迅速扫视四周，寻找可以快速脱身的路径。正面的主街不能去，身后的支巷似乎是个死胡同……目光最终锁定在“闲云斋”旁边的那个街角。穿过那个转角，应该能绕到另一条相对安静的路上。
他压低帽檐，不再犹豫，侧身疾步朝着街角走去。他的步伐很快，带着一种急于摆脱麻烦的决绝。
而就在他即将到达街角，注意力大部分放在身后逐渐靠近的骚动上时——
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恰好捧着一本书，从“闲云斋”旁边那个建筑的阴影里，低着头迈步而出。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砰——”
一声闷响。
他的下颌，与她抬起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
并不算太重，但清晰的碰撞感，伴随着一丝微麻的痛感，同时传递到两人的神经末梢。
他比她高不少，这一下，更像是她“撞”进了他的领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顾言琛完全愣住了。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是沈清玥。她似乎也完全没料到会有人突然冲出，惊愕地抬起头，茶色墨镜后的眼睛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甚至忘了该后退。
距离太近了。
近到他能清晰地看到她帽檐下光洁的额头，以及因为撞击而微微泛红的那一小块皮肤。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干净的、像是栀子花混合着阳光与旧书页的独特气息。近到他甚至能数清她因受惊而微微颤动的长睫毛。
她的墨镜在撞击中滑下了一点点，露出了那双他曾在电梯里有过短暂交汇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清冷和距离感，只剩下全然的、毫无防备的愕然，像受惊的小鹿，清澈见底。
“唔……”
她发出一声极轻的痛呼，手下意识松开了。那本颇有分量的旧书，“啪嗒”一声，掉落在光洁的青石板上，书页散开，发出无奈的轻响。
这声响惊醒了顾言琛。
他几乎是立刻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于亲密的距离。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微小的气流。
“抱歉。”他率先开口，声音透过口罩传来，显得有些低沉模糊，但那份歉意是清晰的。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这在他成年后是极少有的体验。
“没关系。”沈清玥也迅速回过神来，压下心头的悸动，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书。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几乎是同时，顾言琛也俯身下去，修长的手指先一步触到了那本旧书的封面。
两人的指尖在空气中有着毫米之差的错过。
他捡起书，指腹能感受到封面粗粝的质感和她残留的一丝温度。他轻轻拂去封面的灰尘，动作自然而绅士，将书递还给她。
“谢谢。”沈清玥接过书，低声道谢。墨镜已经被她迅速推回原位，掩盖了她大部分的神情，只有微微泛红的耳根泄露了一丝她不那么平静的内心。
“沈老师？”顾言琛的助理这时才挤过来，认出了沈清玥，惊讶地打了个招呼。
“你好。”沈清玥对助理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周围的粉丝也终于看清了另一位主角，顿时更加激动起来。
“是沈清玥！”
“天啊，影帝和影后！”
“他们认识？”
“刚才是不是撞到了？好偶像剧啊！”
窃窃私语和手机镜头更加密集地对准了他们。
顾言琛显然不想再多做停留，他对沈清玥再次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客气而疏离：“不好意思，撞到你了。我们先走一步。”
“顾老师请便。”沈清玥也恢复了平日的从容，侧身让开了道路。
顾言琛不再多言，在助理的开路下，迅速离开了这是非之地。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老街的拐角，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坐进等候在路边的车里，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目光，顾言琛才缓缓地、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
他摘下口罩，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助理坐在副驾，心有余悸：“琛哥，没事吧？刚才没撞伤吧？吓死我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沈老师……”
顾言琛没有回答。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一幕——她惊愕抬眸的瞬间，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她身上那股干净好闻的气息；她额头那微微泛红的一小块皮肤；还有他扶住她手臂时，隔着薄薄布料感受到的、纤细却并不羸弱的触感……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电梯里的风，阅览室里交错的手指，加上今天老街的碰撞……他们之间的“意外”，似乎多得有些过分。
他抬起手，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下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与她额头相撞时，那一点微麻的触感。并不难受，反而……有点特别。
“琛哥？”助理见他一直不说话，又唤了一声。
顾言琛睁开眼，目光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沉静无波。
“没事。”他淡淡开口，对司机说，“回酒店吧。”
车子启动，驶离了这条古老而又充满现代戏剧性的街道。
顾言琛重新戴上口罩，将脸隐在阴影里，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却远非如此。
他清楚地知道，刚才那个“意外”，并非完全不可控。在走向那个街角时，他的眼角的余光，其实一直能瞥见那个从书店阴影里走出来的白色身影。他并非完全没有预判到相撞的可能。
那么，为什么没有停下，或者稍微改变一下方向？
是因为身后追来的粉丝让他无暇他顾？
还是因为……那一瞬间，某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冲动，让他放任了这场“意外”的发生？
他想靠近一点。
哪怕只是这样狼狈的、短暂的碰撞。
这个认知，让顾言琛的心底掠过一丝罕见的、名为“慌乱”的情绪。
他习惯于掌控一切，包括自己的情绪和行为。但这种因一个女人而生的、不受控的细微冲动，让他感到陌生，甚至有些……危险。
他蹙了蹙眉，强行将脑海中那些纷乱的画面和思绪压下。
只是一个意外。
仅此而已。
他对自己说。
然而，指尖那仿佛残留着的、拂过书封时的细微触感，以及鼻尖似乎还未散尽的、那抹栀子花混合着阳光与书卷的气息，却在无声地诉说着另一个答案。
有些轨迹，一旦开始交汇，便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平行。
老街的“意外”，像一颗投入他心湖的石子。
涟漪，正一圈圈地，悄然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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