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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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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镜棺之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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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梅雨天,潮气能拧出水来,黏糊糊地裹着皮肤,也浸透了这座年久失修的老宅。林晚披着一身湿漉漉的寒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沉重木门。堂屋里光线昏昧,姑母就躺在那张挂着灰旧蚊帐的雕花木床上,气息已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小晚……” 姑母枯槁的手从薄被里伸出,冰凉得吓人,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力气却大得惊人。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她,里面是某种林晚从未见过的、几乎要裂眶而出的恐惧。“阁楼……阁楼上那东西……千万别……千万别打开!看……都不要看!”

那嘶哑的声音刮擦着林晚的耳膜,带着一种临终前极致的惊惶。她心头一跳,面上却维持着镇定,反手握住姑母冰凉的手,轻声安抚:“我知道,姑母,您放心,我不碰。”

似乎是得到了这句保证,姑母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去,眼中的惊惧涣散,化作一片死寂的灰白。手,无力地垂落。

葬礼简单而冷清。姑母一生未婚,性子孤拐,与邻里来往甚少。送走最后几个远亲,老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林晚一个人,以及窗外淅淅沥沥、永无止境般的雨声。

她是写恐怖小说的,靠编织那些光怪陆离的惊悚故事谋生。姑母的警告,连同那萦绕在老宅里若有若无的陈旧气息,非但没有吓住她,反而像一根羽毛,不停地搔刮着她那颗习惯于在黑暗中寻觅灵感的心。

阁楼上的东西?传家宝?

这几个字眼在她脑海里盘旋,混合着姑母临终时那双恐惧至极的眼睛,发酵成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她知道不该,好奇心能害死猫,更能害死人,这是她笔下无数角色用生命验证过的真理。但她是林晚,她的职业就是探究未知,哪怕那未知通向地狱。

第三天下午,雨暂时停了,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屋檐。林晚踩着吱嘎作响、落满灰尘的木梯,第一次登上了阁楼。

阁楼低矮,光线几乎被隔绝在外,只有几缕从瓦片缝隙漏进来的微光,照亮空气中飞舞的无数尘糜。一股陈年的霉味混合着木头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轻咳了一声。眼睛在昏暗中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阁楼中央,蒙着一大块厚重的、同样积满灰尘的黑布。

那黑布覆盖下的轮廓,方正,狭长……像一口箱子,又或者……

她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空气在这里似乎都凝滞了,带着重量,压得人胸口发闷。她深吸一口气,伸出手,抓住了黑布粗糙的边缘,猛地一扯。

灰尘簌簌而下,迷蒙了视线。待尘埃稍定,那东西完整地暴露在她眼前。

是一具棺材。

一具极其古旧,样式奇特的棺材。木质黝黑,看不出原本的材质,但吸引她全部目光的,是棺材的四壁——它们并非木质,而是四面打磨得略显模糊的古镜。镜面不是现代玻璃的清澈,而是某种泛着青灰色泽的铜镜或更为古老的材质,映照出的影像扭曲而朦胧,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

这就是姑母严令禁止她触碰的传家宝?一具……镜棺?

林晚绕着它慢慢走了一圈。镜棺静静地躺在那里,死寂,沉默,却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吸力。她凑近一面镜壁,想看清那模糊镜面中自己的倒影。影子被拉长、扭曲,面容模糊不清,但就在那一片混沌的青色之后,她似乎……看到了别的什么。

不是她一个人。

在那层层叠叠、扭曲晃动的光影深处,隐约有无数晃动的人影。它们拥挤在一起,无声地挣扎,像是被困在琥珀里的飞虫,又像是沉在水底即将溺毙的亡魂。密密麻麻,填满了镜面的每一寸空间。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炸起她全身的汗毛。她猛地直起身,后退一步,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

是错觉吗?光线太暗,镜子太旧,影像重叠?

她强迫自己冷静,她是写恐怖小说的,想象力丰富是职业通病。可刚才那一瞥间的惊悚感太过真实,那镜中深处的攒动,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离开,用那块黑布重新盖好这邪门的东西,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下阁楼,锁死门,再也不上来。

但她没有。

职业性的探究欲,以及对那种极致恐惧体验的渴望——这或许是她下一本书绝佳的素材——最终战胜了那点本能的警兆。

她做了一个后来无数次在噩梦中后悔的决定。她找来工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这具沉重异常的镜棺,一步一步,艰难地从狭窄的阁楼挪到了二楼一间闲置的卧室。棺材落地时发出的沉闷声响,仿佛砸在了她的心口上。

夜幕彻底笼罩了老宅。没有了城市的霓虹干扰,乡下的夜黑得纯粹,浓得化不开。雨又开始下了,敲打着窗棂,窸窸窣窣。

林晚躺在隔壁卧室的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脑海里全是那镜棺模糊的镜面,以及其中影影绰绰的人影。老宅的每一个细微声响都在此刻被无限放大——木梁因为潮湿发出的轻微收缩声,老鼠在墙洞里跑过的窸窣,还有窗外永不停歇的雨。

然后,她听到了。

不是幻听。

极其轻微,极其缓慢,像是用尽了所有残余的力气。

“嚓……嚓……嚓……”

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是从那具镜棺传来的。

那声音,像是指甲。长长的、已经磨损折断的指甲,在某种坚硬的、光滑的表面上,一下,又一下,绝望而徒劳地刮擦着。

林晚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凝固了。她屏住呼吸,耳朵竖得几乎要变形,整个人僵在床上,一动不敢动。

刮擦声持续着,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执拗,仿佛要一直刮到时间的尽头。它并不响亮,却清晰地穿透了墙壁,直接钻进她的脑髓里。

她猛地用被子蒙住头,死死捂住耳朵。但那声音无孔不入,它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它直接响在她的意识深处。

这一夜,林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直到天边泛起一丝灰白,那恐怖的刮擦声才倏然消失,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

第二天,林晚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她试图用理智来解释昨晚的经历——是木头热胀冷缩?是老鼠?甚至是风吹动了什么东西?

但她心里清楚,都不是。那刮擦的质感,那绝望的节奏,绝非任何自然声响。

白天她刻意远离那间卧室,甚至不敢朝那个方向张望。她在堂屋里整理姑母的遗物,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然而,一到黄昏,那种无形的压力便再次降临。

第二夜。

她几乎是抱着一种自虐般的心态,再次走进了放置镜棺的房间。夕阳的余晖给室内蒙上一层不祥的暗红色,那四面古镜映照着红光,显得愈发诡异。

她站在镜棺前,看着镜中自己被扭曲拉长的倒影。依旧是模糊不清,依旧是青灰一片。

忽然,她眼皮猛地一跳。

镜子里,她的倒影……动作似乎和她不太同步。

她明明只是站着,双手垂在身侧。可镜中的那个“她”,右手的手指,似乎极其细微地……蜷缩了一下?

林晚死死盯住镜面,心脏狂跳,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她试探着,极小幅度地偏了偏头。

镜中的倒影,也偏了偏头。

动作一致,分秒不差。

她松了口气,果然是错觉,太紧张了……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松出去,她的血液就在刹那间冻结了。

镜子里那个“林晚”,在她停止动作之后,并没有立刻静止。它的嘴角,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僵硬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向上咧开。

那不是笑。那是一种肌肉机械性的、不受控制地牵扯,形成一个空洞而诡异的弧度。一双眼睛,在模糊的镜面后,直勾勾地穿透出来,锁定了现实中的林晚。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喜,没有怒,没有哀,没有乐。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恶意。纯粹的,俯瞰猎物的恶意。

林晚“啊”地一声短促尖叫,踉跄着向后猛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她浑身发抖,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

镜中的倒影,依旧维持着那个诡异的“笑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不,不是看着她,是“窥视”着她。仿佛她才是被关在笼子里,供其观赏的物件。

她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房间,砰地一声甩上门,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冰冷的恐惧感像无数细小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四肢百骸。

这不是幻觉!那镜子里有东西!姑母说的是真的!

她想起了那些关于镜棺的只言片语的传说,模糊地记起似乎在哪本志怪古籍里看到过类似的记载,称之为“困魂之镜”,“鬼王打造的牢笼”……当时只当是怪谈,一笑置之。

现在,她笑不出来了。

第三夜。

老宅彻底成了一座孤岛,被无边的黑暗和淅沥的雨声包围。电力不知何时中断了,室内陷入一片死寂的漆黑。林晚点起一支从姑母房里找到的白蜡烛,昏黄的烛光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在墙壁上投下扭曲跳动的巨大阴影。

她把自己锁在离镜棺最远的堂屋,蜷缩在太师椅里,蜡烛就放在手边的八仙桌上。烛火每一次不安的跳动,都让她的心脏随之抽搐。她不敢睡,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通往里屋的那片漆黑的门洞。

时间在恐惧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整个世纪。一阵异样的、湿漉漉的摩擦声,从里屋的方向传来。

“嗒……嗒……嗒……”

像是某种沾满了粘液的物体,在地上拖行。

声音越来越近,穿过了门洞,进入了堂屋。

烛光猛地剧烈摇晃起来,火苗被无形的压力压得低伏,几乎要熄灭。

林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在明灭不定的烛光边缘,一个影子,从里屋的黑暗中,缓缓地……爬了出来。

它的动作极其怪异,四肢着地,关节反拧,头颅以一个不可能的角度歪斜着。全身湿漉漉的,反射着烛光,像是刚从水底捞出。它没有清晰的五官,整个面部就是一片模糊的、蠕动的黑暗,唯有那双眼睛——和昨晚镜中倒影一模一样的、充满冰冷恶意的眼睛——清晰地镶嵌在那片黑暗里,死死地盯住林晚。

它停了下来,就停在烛光勉强照亮的边缘。那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几乎让林晚窒息。

然后,它抬起了那只不成形状的、仿佛由粘稠黑暗构成的手,指向林晚。

一个声音,直接在林晚的脑海深处响起,干涩,沙哑,像是无数破碎的玻璃在摩擦,又像是千百个亡魂在同时低语:

“时候……到了……”

“……需要一个……新的……”

那声音带着一种亘古的饥饿与贪婪。

“……替身……”

林晚的思维彻底冻结,无边的寒意从脚底瞬间冲上天灵盖。她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水泥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逃跑,四肢却软得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粘稠的、黑暗的手,缓缓地,向她伸来。

摇曳的烛火,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她脚尖的刹那,“噗”地一声,彻底熄灭。

整个堂屋,陷入了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绝对的黑暗。

那不是寻常的夜色,而是浓稠得如同实质的墨汁,泼洒在感官的每一个角落。视觉彻底失效,听觉却被无限放大。林晚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能听到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更能清晰地听到,那“嗒……嗒……”的、湿漉漉的拖行声,近在咫尺。

冰冷、粘腻的触感,像一条死去的蛇,缓慢地缠绕上她的脚踝。

那股寒意穿透皮肤,直刺骨髓,带着一种亵渎生命的死气。

“啊——!”

极致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爆发出凄厉的尖叫。她猛地蹬踹,身体从太师椅上滚落,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手肘和膝盖传来剧痛,但这疼痛反而让她麻木的四肢恢复了一丝力气。

黑暗中,她手脚并用地向后爬,不顾一切地想要远离那个东西。后背撞上墙壁,退无可退。她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那拖行声停了下来。

但它还在那里。她能感觉到。那双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正在黑暗中牢牢地锁定她。无形的压力像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滚开!滚开!”她嘶哑地哭喊着,声音因恐惧而变形。

没有回应。只有死寂。以及那如影随形的、被窥视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窗外,雨声似乎小了一些,天际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铅灰色的光。黎明将至。

随着这微弱的光线渗入,堂屋里的黑暗似乎褪去了一些。林晚颤抖着,鼓起残存的勇气,睁大眼睛看向刚才那东西出现的地方。

空无一物。

地板上,没有留下任何水渍或粘液的痕迹,仿佛那一切只是她极度恐惧下的幻觉。

但脚踝上那残留的、冰冷的触感,以及脑海里回荡的“替身”二字,无比真实地提醒她——那不是梦。

天亮了。

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布满灰尘的窗格,在堂屋里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切似乎恢复了正常,老宅依旧是那座安静、陈旧的老宅。

但林晚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直到阳光完全驱散了室内的阴暗,才勉强支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大脑却异常清醒,被恐惧和一种病态的求知欲共同占据。

她必须弄清楚这镜棺到底是什么东西!姑母一定知道什么!那些警告,绝非空穴来风。

她强忍着不适,开始疯狂地翻找姑母的遗物。衣柜、箱子、抽屉……任何可能藏有线索的地方都不放过。指尖划过陈旧的衣物、发黄的书籍、一些看不出用途的老物件,沾满了灰尘。

终于,在一个老式樟木箱的夹层里,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用油布包裹的东西。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小心翼翼地解开油布,里面是一本线装的、纸张泛黄脆弱的笔记本,以及几张同样年深日久的、模糊的黑白照片。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笔记本。

字迹是姑母的,娟秀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前面的内容大多是一些日常琐事,天气、物价、邻里闲谈。直到她翻到中间靠后的部分,手指顿住了。

那一页的日期已经模糊,但字迹明显变得急促、凌乱,仿佛书写者正处于极大的惊恐之中。

“……它又在呼唤了……夜里,总能听到刮擦声,越来越响……”

“爹临终前说,这是祖上无意中得来的‘镜棺’,是极凶极煞之物,非福乃祸。乃鬼王锻造,囚禁罪孽深重之魂,令其永世不得超生,于镜中窥伺阳世,寻找替身……”

“镜中之魂,怨毒滔天,凡窥视镜棺者,必被其标记。初为异响,次为影动,终则现形索命……需以活人魂魄填入镜中,方可替代其位,彼魂方能解脱,堕入轮回,而新魂永锢……”

“然替身之术,亦需时机。月晦之夜,阴气最盛,镜棺之力方可贯通阴阳……届时,镜界洞开,亡魂出棺,索替身而入……”

林晚的呼吸几乎停滞。月晦之夜?她猛地抬头看向墙上的老黄历——姑母去世是在三天前,而今天……距离下一个农历月末,月晦之夜,只剩下不到四天了!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笔记本后面还有零散的记录,字迹更加狂乱,几乎难以辨认。

“……我看到了……镜子里不止一个……好多……好多影子……他们在哭,在挣扎……有一个……穿着旧式长衫的男人……他总是盯着我……他的眼神……好怨……”

“……不能看……不能听……不能想……它会知道……它在找……一直在找……”

最后几页,几乎是胡言乱语,充满了绝望的呐喊和涂鸦。其中一页,用颤抖的笔触反复画着一口棺材,四面都是扭曲的人脸。

林晚颤抖着拿起那几张黑白照片。照片已经泛黄模糊,但依稀能辨认出是不同年代的人像。有穿着晚清马褂的陌生男子,有民国学生装扮的少女,还有一张……是年轻时的姑母。

照片上的姑母,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梳着两条麻花辫,面容清秀,但眼神却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惊惶和空洞。她的身后,背景似乎就是这间老宅的堂屋,而在照片角落的阴影里,隐约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方正的轮廓——是那具镜棺!

而在姑母照片的背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小字,墨迹已经褪色:

“癸卯年腊月晦,险死还生,然印记已深,终难逃脱。”

林晚的手指冰凉。癸卯年?那应该是几十年前了。原来姑母年轻时也差点成为“替身”?她所谓的“险死还生”是怎么回事?那个“印记”又是什么?

她猛地想起昨晚,那东西抓住她脚踝时,留下的冰冷触感。她慌忙卷起裤脚,看向自己的脚踝。

皮肤完好无损,没有淤青,没有指痕。

但就在她仔细看去时,心脏猛地一沉。

在脚踝内侧的皮肤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极其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青色印记。那印记的形状,像是一小块破碎的镜面,边缘不规则,泛着一种不祥的幽光。

不疼不痒,却像一道冰冷的枷锁,宣告着她的命运。

她被标记了。

按照笔记本上的说法,在月晦之夜,镜棺会彻底打开,里面的亡魂会出来,将她拉入镜中,成为它们永恒的替身。而姑母,因为某种原因(或许是上一代的牺牲?或许是侥幸?)逃过了一劫,但也被打下了“印记”,终生活在恐惧之中,直到死亡。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林晚。她瘫坐在地上,笔记本和照片散落一旁。逃?笔记本里隐约提到,一旦被标记,天涯海角也无法逃脱,镜中之魂会循着印记找来。毁掉镜棺?姑母的记录里似乎也曾动过这个念头,但后面用更加惊恐的笔调写道“不可!毁棺则百鬼夜行,镜界崩塌,戾气席卷,方圆百里恐成死域!”

进退维谷,十死无生。

接下来的两天,老宅彻底变成了一座恐怖的监牢。

白天,林晚勉强能维持一丝理智。她尝试过打电话求助,但线路不知何时早已中断。手机没有信号,仿佛这座老宅被无形的力量隔绝在了世界之外。她想过逃跑,但每次走到大门口,看着外面同样被阴雨笼罩、空无一人的乡间小路,一种更深沉的恐惧就会攫住她——笔记本上“天涯海角无法逃脱”的字句像诅咒一样回荡在耳边。而且,她脚踝上的那个青色印记,似乎在她靠近大门时会隐隐发烫。

她不敢再上二楼那个房间,甚至连看都不敢朝那个方向看。但镜棺的影响无处不在。

家里的镜子,无论是姑母梳妆台上的老式玻璃镜,还是厨房里不锈钢水壶模糊的反光,甚至是一摊积水倒映出的影像,都开始变得不正常。

她偶尔一瞥,总能看到镜中的“自己”动作慢了半拍,或者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的笑意。有时,镜中的影像会突然变得模糊,被层层叠叠的、挣扎的黑色人影所覆盖。

夜晚更是煎熬。

刮擦声变成了永恒的背景音,时而在隔壁,时而在头顶天花板,时而又仿佛就在她的床底下。镜中倒影自主移动的范围越来越大,它们不再只是微笑,开始做出各种扭曲的姿势,像是在模仿某种痛苦的舞蹈,又像是在进行某种邪恶的仪式。

有一次,深夜去厕所,她经过走廊一面穿衣镜时,骇然看到镜中的“她”并没有跟着她一起走,而是站在原地,缓缓抬起手,指向她身后的黑暗,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无声地呐喊:“快跑!”

林晚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回头,身后却只有一片空洞的黑暗。

精神在持续的高压和恐惧下,逐渐趋于崩溃。她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眼窝深陷,脸色惨白得像鬼。耳边开始出现模糊的低语,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充满怨毒和渴望的情绪,却清晰地传递过来。

她知道,它们在等待。等待月晦之夜的到来。

终于,到了最后一天。

农历月末,月晦之夜。

从早上开始,天色就阴沉得可怕,乌云低垂,仿佛随时要塌下来。没有风,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老宅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气息,像是铁锈混合了腐烂的花朵。

林晚蜷缩在堂屋的角落里,手里紧紧攥着姑母笔记本里夹着的一张泛黄的符纸——那是她唯一找到的、可能有点“用处”的东西,不知道是姑母从哪里求来的,但看起来年代久远,字迹模糊。

她知道自己无处可逃。唯一的生路,或许就在这老宅里,在这镜棺的秘密之中。姑母当年能“险死还生”,一定有什么方法!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笔记本里的每一个字,审视那几张老照片。那个穿着旧式长衫的男人……姑母特别提到了他……他总是盯着她……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形成。

傍晚,最后一丝天光被大地吞噬。真正的黑暗降临了。

没有月亮,没有星光,只有无边无际的、吞噬一切的墨色。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从二楼传来。

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从内部猛地撞击。

林晚的心脏随之狠狠一抽。

来了。

“咚……咚……咚……”

撞击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狂暴。整座老宅似乎都在随之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与此同时,房子里所有的镜面,无论是玻璃、金属还是水面,都在同一时间发出了细微的“咔嚓”声。一道道裂痕凭空出现,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裂痕之中,渗出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

“嚓……嚓……嚓……”

熟悉的指甲刮擦声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徒劳,而是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尖锐的兴奋。声音来自四面八方,仿佛有无数只手,在同时刮擦着现实与镜界的壁垒。

堂屋里的温度骤降,呵气成霜。林晚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迅速凝结。

烛火早已点不燃,电子设备完全失灵。她只能依靠手中一个老旧的、光线昏黄的手电筒。

她紧紧攥着那张符纸,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她知道,躲藏已经没有意义。她必须去面对。去二楼,去镜棺那里。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又如同拖着千斤重镣。恐惧让她四肢发软,但求生的本能,以及那股属于作家的、想要窥探终极真相的疯狂执念,支撑着她。

她走上楼梯。木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坍塌。

二楼的走廊,比楼下更加黑暗,更加冰冷。那股腥甜的气味在这里浓烈到令人作呕。

放置镜棺的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的光。

刮擦声和撞击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林晚走到门口,手放在冰凉的门板上,能感受到后面传来的、剧烈的震动。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了房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倒流,几乎停止呼吸。

房间中央,那具镜棺正在剧烈地震颤。四面古镜不再是模糊的青灰色,而是变得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洞,又隐隐泛着血光。镜面像是沸腾的水面,无数扭曲、痛苦、狰狞的人脸在其中翻滚、挤压、嘶嚎!它们伸出手臂,疯狂地抓挠着镜面,想要冲破束缚!

而在镜棺的正上方,空气扭曲,形成一个缓缓旋转的、暗红色的漩涡。漩涡中心,深不见底,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吸力。那就是笔记本中提到的“镜界洞开”!

镜棺的盖子,不知何时已经移开了一道缝隙。浓稠如墨的黑气正从缝隙中不断涌出,在房间里弥漫。

而就在棺盖旁边,一个清晰的身影凝聚成形。

正是之前爬出来的那个东西!由粘稠黑暗构成,关节反拧,面部是一片蠕动的混沌,唯有那双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睛,实质般地盯着林晚。

它似乎比之前更加凝实,身上散发出的怨毒和寒气几乎要冻结空气。

它抬起那只黑暗凝聚的手,再次指向林晚。脑海中的低语变成了清晰的、重叠的、充满渴望的呐喊:

“替身!”

“时候到了!”

“进来吧!”

“成为我们的一员!”

林晚感到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攫住了她,拖拽着她,向那个暗红色的漩涡,向那具打开的镜棺滑去!

她拼命抵抗,双脚在地上摩擦,却无法阻止身体的前移。手中的符纸似乎感受到邪气,微微发烫,但光芒微弱,根本无法抗衡这庞大的邪恶力量。

绝望之际,她猛地想起了那个穿着旧式长衫的男人!姑母笔记本里的记录!照片!

她一边拼命抵抗那股拖拽力,一边用嘶哑的声音朝着那翻滚的镜面大喊:

“等等!我知道你们想要替身!但你们被困了多久?几十年?几百年?就算拉我进去,你们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吗?不过是重复无尽的痛苦!”

镜中亡魂的嘶嚎似乎停顿了一瞬。那个由黑暗凝聚的实体,动作也微微一顿,冰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疑惑的情绪。

有效果!林晚心脏狂跳,继续喊道,声音因恐惧和用力而变形:“那个穿长衫的男人!我知道你!你一直看着我姑母!你也想找替身,对不对?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打破这个循环?!”

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完全是凭借本能和之前搜集到的线索胡言乱语,试图扰乱它们,争取一线生机。

“鬼王打造的牢笼……难道就没有钥匙吗?!或者……或者弱点?!”

当“弱点”二字脱口而出时,那黑暗实体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非人的嘶啸!它似乎被激怒了,或者……是被说中了什么?

拖拽的力量骤然加大!林晚惊叫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眼看就要被投入那暗红色的漩涡!

千钧一发之际,她的目光扫过剧烈震颤的镜棺本体。在四面沸腾的镜面中,她忽然注意到,其中一面镜子的左下角,有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与其他挣扎亡魂不同的影像。

那是一个穿着旧式长衫的男人的侧影!他并没有像其他亡魂那样疯狂挣扎嘶嚎,而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双手似乎在胸前结着一个古怪的手印!而在他的手印中心,对应到现实镜棺的那个位置,木质棺壁上,似乎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凹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

林晚福至心灵!姑母的“险死还生”?是不是与这个有关?这个男人,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抵抗着镜棺?或者……他在指示着什么?

求生的本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在身体即将被彻底拖入漩涡的瞬间,她猛地将手中那张一直攥着的、姑母留下的符纸,用尽全力,按向了那个木质棺壁上的细微凹陷!

“嗡——!”

一声低沉却震撼灵魂的嗡鸣响起!

符纸在接触凹陷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色光芒!那光芒如同利剑,瞬间驱散了房间内部分黑暗和血腥气!

“吼——!”

那黑暗实体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咆哮,身体在金光的照射下剧烈扭曲,仿佛要被蒸发!镜中沸腾的亡魂们也发出了更加凄厉的惨嚎!

拖拽林晚的力量骤然一松!

暗红色的漩涡旋转速度猛地减缓,变得不稳定起来!

机会!

林晚趁机向后猛退,踉跄着差点摔倒。

然而,金光只持续了短短几秒,符纸便迅速燃烧殆尽,化为灰烬。显然,它的力量不足以彻底封印或摧毁镜棺,只能暂时干扰。

黑暗重新汇聚,那实体虽然变得淡了一些,但怨毒更甚!漩涡再次开始加速旋转!

它被彻底激怒了!

“你……找死!” 恐怖的意念直接冲击着林晚的大脑。

更多的黑气从镜棺缝隙中涌出,凝聚成数只漆黑的、利爪般的手,从四面八方抓向林晚!

林晚面无血色,心知符纸只能救她一时。她看到了希望,就在那个凹陷!那个长衫男人暗示的凹陷!

但那是什么?钥匙孔?需要特定的东西才能插入?

她的目光疯狂扫视房间,落在散落在地的姑母的那些老照片上。黑白照片……长衫男人……手印……凹陷……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划过脑海!

姑母照片背面的字!“癸卯年腊月晦,险死还生,然印记已深,终难逃脱。”

癸卯年……腊月晦……印记!

她猛地看向自己脚踝上那个青色的、破碎镜面般的印记!

难道……

就在这时,一只漆黑的利爪已经抓住了她的胳膊,刺骨的寒意和剧痛瞬间传来!

她没有时间犹豫了!

这是唯一的、疯狂的猜测!

她尖叫着,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脚踝猛地抬起,对准那个木质棺壁上的细微凹陷,狠狠地——按了上去!

脚踝上的青色印记,在与凹陷接触的刹那,爆发出与之前符纸同源、却更加深沉、更加冰冷的青光!

“咔嚓——!”

一声清晰的、如同玻璃破碎的巨响!

镜棺四面沸腾的镜面,瞬间凝固!所有挣扎嘶嚎的亡魂,动作都停滞了!那个暗红色的漩涡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骤然收缩,消失无踪!

抓住林晚的漆黑利爪,以及那个由黑暗凝聚的实体,在青光的照耀下,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尘,发出一连串细微的爆鸣,彻底消散!

“不——!” 无数亡魂重叠的、充满极致怨毒和不甘的呐喊,在房间内回荡,最终归于死寂。

镜棺停止了震颤。

四面古镜恢复了原本模糊的青灰色,只是镜面深处,那些层层叠叠的人影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死寂。那个长衫男人的侧影,依旧低着头,结着手印,仿佛亘古未变。

林晚瘫倒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胳膊上被利爪抓住的地方,留下了几道深可见骨的黑色伤痕,却没有流血,只有冰冷的麻木和剧痛交替传来。

她活下来了。

在最后关头,她猜对了。姑母留下的“印记”,不仅仅是标记,在特定的时机(月晦之夜),与镜棺上特定的位置(长衫男人暗示的凹陷)结合,竟然能暂时“关闭”镜棺,中断替身仪式!

但这代价……

她看着脚踝,那个青色的印记并没有消失,只是颜色变得更深了一些,像一块烙印,永远刻在了她的皮肤上。而胳膊上的黑色伤痕,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她知道,事情并没有结束。

镜棺只是被暂时“关闭”了。亡魂依旧被困其中,怨毒未消。那个长衫男人是谁?他为什么似乎与其他亡魂不同?鬼王是谁?这镜棺真正的来历和彻底解决的方法是什么?

无数的谜团依旧笼罩着她。

而且,她破坏了“替身”的仪式,相当于直接对抗了镜棺的规则。下一次月晦之夜呢?这镜棺会不会产生新的、未知的变化?那些亡魂的怨气,是否会因为这次失败而变得更加狂暴?

她挣扎着爬起来,不敢再看那具恢复死寂的镜棺。她踉跄着走出房间,走下楼梯。

老宅依旧死寂,但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和压迫感,似乎减轻了许多。然而,一种更深沉、更隐晦的恐惧,在她心底扎根。

她活下来了,但她也继承了姑母的命运。带着无法消除的“印记”,与这具恐怖的镜棺,以及其中无尽的怨魂,捆绑在了一起。

窗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惨白的月光,第一次穿透云层,冷冷地照进老宅,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阴影,如同牢笼的栅栏。

林晚站在堂屋中央,看着地上自己那被月光拉得细长、微微扭曲的影子,恍惚间,似乎看到影子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与镜中倒影如出一辙的、冰冷的弧度。

是错觉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她窥视镜棺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已经永远地与黑暗和恐惧为伴。

而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月光如冰,凝固在堂屋老旧的地板上。林晚僵立在原地,瞳孔紧缩,死死盯着地面上自己那扭曲的影子。嘴角那抹诡异的弧度,只出现了一瞬,便消失了,仿佛只是光影开的一个恶意玩笑。

但那种被附骨之疽般窥视的感觉,并未随之散去。它从镜棺所在的二楼弥漫下来,渗透进老宅的每一寸木料,每一丝空气,也钻进了她的骨髓里。

她活下来了,是的。用姑母留下的“印记”和疯狂的猜测,暂时关闭了镜棺的索命仪式。但这胜利代价惨重,且充满不确定性。胳膊上的黑色伤痕传来阵阵蚀骨的寒意和麻木的痛楚,脚踝上的青色印记像一块永不愈合的疮疤,时刻提醒她,她与那镜中世界的联系,非但没有切断,反而因为这次对抗而变得更加深刻、更加危险。

她不再是单纯的“被标记者”,她成了一个“破坏者”,一个激怒了无数积年怨魂的存在。

接下来的几天,老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刮擦声消失了,镜中的倒影不再自主移动,那个爬出来的黑暗实体也仿佛从未存在过。但林晚知道,这平静只是假象,是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间隙。镜棺像一头受伤的凶兽,在黑暗中舔舐伤口,积蓄着下一次反扑的力量。

她不敢离开。不是因为相信“天涯海角无法逃脱”的诅咒,而是因为一种更实际的恐惧——她不知道离开这里,失去了这相对“熟悉”的环境,下一次月晦之夜来临,她该如何应对?而且,解开镜棺之谜,寻找彻底摆脱诅咒的方法,线索必然还在这座老宅里,在姑母的遗物中,甚至……在那具镜棺本身之上。

她强迫自己进食,用冰冷的井水洗脸,努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白天,她开始更加系统、更加细致地搜索整座老宅,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夜晚,她将自己锁在堂屋,点起为数不多的蜡烛,反复研读姑母那本字迹凌乱的笔记本,以及那几张泛黄的照片。

笔记本里关于“险死还生”的记录依旧语焉不详,只反复提到“关键时刻,心有所感,依循指引,方得喘息”。那“指引”是什么?是那个长衫男人吗?姑母是否也看到了他结印的手势和棺壁上的凹陷?

林晚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那张穿着旧式长衫男人的照片上。照片模糊,只能看清大致的轮廓和服饰,面容不清。她拿出放大镜,对着灯光,一寸寸地仔细查看。

忽然,她的手指顿住了。

在照片的右下角,靠近边缘的位置,有一行几乎被岁月磨平的、蝇头小楷般的字迹。她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借着昏黄的烛光,艰难地辨认:

“匠作……韩……守拙……误铸……大孽……悔……”

匠作韩守拙?误铸大孽?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跳。匠作?铸造工匠?难道这个长衫男人,并非镜棺的受害者,而是……它的铸造者?!那个“误铸大孽”,指的是否就是这具镜棺?

这个猜测让她不寒而栗。如果他是铸造者,为何他的魂魄也被困在镜中?是鬼王惩罚他?还是他在铸造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的魂魄在镜中似乎保有某种程度的清醒,甚至能做出指引……他是在赎罪?还是在寻求解脱?

“悔……” 最后一个字,道尽了他无尽的悔恨。

线索似乎指向了一个更古老的、关于创造与毁灭、罪与罚的悲剧。

她又翻出其他照片,尤其是姑母年轻时的那张。背景里的镜棺轮廓模糊,但在照片背面,除了那行关于“癸卯年腊月晦”的记录,她之前忽略了下角还有几个极其微小的、像是随手记下的字:

“镜非镜,棺非棺,心映其所惧,魂困其所念。”

这句话如同醍醐灌顶,让她浑身一震。

镜非镜,棺非棺?难道这镜棺并非单纯的物理存在?它的力量,与人的内心、与恐惧和执念有关?

她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窥视镜棺时,看到的层层叠叠的亡魂,是否也映照了她内心对未知和死亡的恐惧?那爬出来的黑暗实体,它的形态那般扭曲怪异,是否也汲取了她潜意识里最深的噩梦?

这具镜棺,或许不仅仅是一个囚笼,它更像是一个放大器,一个连接着人心深处黑暗与另一个怨魂世界的枢纽!

这个发现让她既恐惧又看到了一丝微光。如果镜棺的力量与“心念”有关,那么对抗它,或许不仅仅需要外物(如符纸、印记),更需要强大的、不受恐惧支配的内心?

然而,谈何容易。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尽管镜棺表面平静,但林晚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无形的侵蚀正在加剧。

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境光怪陆离,但核心总是那具镜棺。有时是她被无数镜中伸出的手拖入无尽的黑暗深渊;有时是她自己变成了镜中的一个影子,眼睁睁看着现实世界的另一个“自己”在活动,却无法触及;有时,她会梦见那个长衫男人韩守拙,他不再结印,而是用一种悲悯又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嘴唇翕动,仿佛想告诉她什么,她却永远听不清。

更让她不安的是现实中的细微变化。

家里的物品偶尔会莫名其妙地移动位置。她明明记得剪刀放在针线盒里,转眼却出现在厨房的砧板上。夜里,她会听到极其细微的、像是有人踮着脚在走廊走过的声音,但打开门,外面空无一人。

镜子依然是重灾区。虽然不再有倒影自主移动,但镜中的影像总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漠。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有时会产生一种奇怪的陌生感,仿佛那并不是她,而是另一个戴着她的面具、冷冷观察着她的存在。

胳膊上的黑色伤痕没有恶化,也没有好转,像一道烙印,散发着不祥的气息。脚踝上的青色印记,在某些时刻,比如午夜子时,会隐隐发出微弱的、只有她能感觉到的凉意。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根被逐渐拉紧的弦,不知道哪一刻就会彻底崩断。

她尝试过按照笔记本里模糊提及的、一些似是而非的安神静心的方法,比如焚香(她找到了姑母留下的几束线香)、默诵一些听起来像是咒文的句子,但效果甚微。恐惧已经像藤蔓一样缠绕了她的心智。

她知道自己必须再次主动接触镜棺。被动等待下一次月晦之夜的来临,无异于坐以待毙。她需要更多信息,需要弄清楚韩守拙的更多事情,需要明白“镜非镜,棺非棺”的真正含义,甚至……需要冒险去检查那具棺壁上,除了那个凹陷,是否还有其他隐藏的线索。

这个决定让她恐惧得浑身发抖。每一次靠近那具镜棺,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主动唤醒沉睡的恶魔。

但她没有选择。

在一个阴沉的下午,天色如同黄昏。林晚做足了心理准备,手里紧握着一把从厨房找到的、沉重的铁锤(既是工具,也是万一时的武器),再次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越靠近那个房间,空气就越冰冷,那股熟悉的、混合着腐朽和腥甜的气息也越发明显。

房间门依旧虚掩着。她站在门口,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的声音。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猛地推开了门。

镜棺静静地躺在房间中央,如同上一次她关闭它之后的样子。四面古镜模糊,映照出窗外阴沉的天光和她自己苍白、警惕的脸。

没有异响,没有震动,没有亡魂翻滚。

但这死寂,比任何动静都更让人心悸。

她强迫自己走近,目光首先落在棺壁上那个曾经插入符纸和脚踝印记的凹陷处。凹陷依旧,周围木质纹理古老而神秘。她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触摸那个凹陷,一股冰凉的触感传来,同时,脚踝上的印记似乎也同步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

她强忍着不适,开始仔细检查棺壁的其他部分。她用指尖一点点抚摸过粗糙的木料,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刻痕、缝隙或者不同寻常的纹理。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逝。她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崩溃。

就在她检查到靠近棺尾一侧的下方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与其他地方质感不同的凸起。

那似乎不是木纹,而是……刻上去的?

她心中一紧,连忙蹲下身,凑近仔细查看。

在积着薄灰的棺木上,有一片区域的纹理异常地规整、繁复。她用手拂去灰尘,一段极其古老、笔画如同虫蛀鸟迹般的铭文,隐约显现出来!

这铭文并非汉字,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充满了蛮荒和邪异气息的文字!它们扭曲盘绕,仿佛自带生命,看久了竟让人头晕目眩。

而在这一小段铭文的末尾,刻着一个清晰的、虽然古老但她勉强能辨认的汉字——【钥】!

钥匙!

林晚的呼吸骤然急促!镜棺真的有“钥匙”?不是她之前误打误撞使用的“印记”,而是真正的、能够控制或者彻底解决这镜棺的“钥匙”?

这个发现让她激动得浑身颤抖,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绝望。这种文字她根本不认识,如何去理解铭文的内容?又如何去寻找这把“钥匙”?

她试图用手指临摹下这段铭文,但那些扭曲的笔画仿佛有着某种力量,让她手指发麻,心神不宁。她只好改用手机拍照——幸运的是,在这个房间,手机的功能似乎没有完全被屏蔽,虽然依旧没有信号,但拍照和录像功能还能使用。

就在她对着铭文拍下最后一张照片,准备起身离开时,眼角的余光无意中扫过了身旁的镜面。

镜子里,映照出她蹲在棺旁的背影。

但……不止她一个。

在她背影的侧后方,极其贴近的位置,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

穿着旧式的长衫,低着头,双手在胸前结着那个古怪的手印。

是韩守拙!

他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侧影,而是几乎完整的、清晰的影像!他就站在那里,仿佛一直就在她身后,无声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林晚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回落,留下彻骨的冰寒!她甚至能感觉到背后那虚无之处传来的、冰冷的注视感!

她猛地回头!

身后空荡荡,只有冰冷的空气和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的光线。

再看向镜中。

韩守拙的影像依旧在那里,低着头,结着手印。但这一次,林晚清晰地看到,他那结印的双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其中一根手指,微微抬起,指向了棺壁上那段刚刚被她发现的、刻着【钥】字的铭文区域。

然后,他的影像如同水中倒影被投入石子,泛起涟漪,缓缓消散,重新隐没于镜面深处那无数重叠的、死寂的亡魂阴影之中。

林晚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棺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内衣。

韩守拙在指引她!他确认了“钥匙”的存在!并且指出,线索就在这段她无法理解的铭文之上!

可是,她该怎么办?去找古文字专家?且不说她能否离开,就算能,这种邪异的东西,展示给外人看,会引发什么后果?姑母笔记本里“毁棺则百鬼夜行”的警告言犹在耳。这段铭文,是否也蕴含着类似的风险?

希望与绝望交织成更深的囚笼。

她握着手机,里面是那段邪异铭文的照片,感觉像是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握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窗外的天色,愈发阴沉了。

新一轮的风暴,无论是天气上的,还是命运上的,都在悄然酝酿。

而下一次月晦之夜,正在时间的流逝中,一步步逼近。

林晚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在这有限的、令人窒息的时间里,破译铭文的秘密,找到那把或许根本不存在的“钥匙”。

否则,等待她的,将是被彻底拉入镜中,成为那无数痛苦亡魂中,一个新的、永恒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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