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旻毙命，望楼内的抵抗瞬间瓦解。残余的叛军见主将已死，又听闻楼下江面南军攻势如潮，顿时士气崩溃，或降或逃。死士们迅速控制了望楼顶层。
陆沉舟伤势极重，内息紊乱，呕血不止。阿阮将他平放在地，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和最后几粒保命丹药，试图稳住他的心脉。江疏影撕下衣襟，为他擦拭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心中焦急万分。
“必须……尽快……控制水寨闸门……”陆沉舟意识有些模糊，却仍挣扎着说道，“阻止……后续敌船……”
江面上的火攻虽然暂时阻滞了蒙古先锋，但若让后续大军源源不断渡江，金陵依旧危在旦夕。控制水寨，关闭闸门，是切断敌军增援的关键。
一名死士头领探头向下望去，只见水寨方向仍有零星的战斗，显然忠于朝廷的守军正在与残余叛军争夺控制权。“大人，您伤势太重，不能再动了！属下带人去夺回水寨！”
陆沉舟还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说不出话来。
“我们留在这里照顾陆大人，你们快去！”江疏影对死士头领说道。
死士头领重重点头，留下两人守卫望楼，带着其余人迅速冲下楼，杀向水寨方向。
望楼上暂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陆沉舟粗重的喘息声、江面上隐约传来的厮杀声，以及阿阮施针时细微的破空声。江疏影紧紧握着陆沉舟冰冷的手，能感觉到他生命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逝。
“坚持住……陆沉舟……”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琴音，穿透了江风的呼啸和远处的喧嚣，幽幽地飘入了望楼。那琴声古朴苍凉，旋律奇特，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悲怆与决绝，正是失传已久的古曲——《广陵散》！
这荒凉的战地，杀戮的矶头，怎会有人弹奏《广陵散》？
江疏影和阿阮都愣住了，下意识地望向琴音传来的方向——似乎是采石矶更深处，靠近江边的一处隐秘山崖。
陆沉舟原本涣散的眼神，在听到这琴音的瞬间，猛地凝聚起一丝光亮，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是……是‘焦尾’……”他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江疏影还是捕捉到了这两个字！
焦尾！那个神秘的白鹭洲琴女，山河盟的重要联络人！她怎么会在这里？在这关键时刻弹奏《广陵散》？
琴音并未持续太久，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消散在江风之中，仿佛从未响起过。但紧接着，从琴音传来的那个方向，升起了三支红色的信号火箭，在夜空中炸开，如同三朵绚烂却短暂的血色之花。
这信号……是什么意思？
江疏影心中疑窦丛生，但眼下顾不得细究。陆沉舟的状况更加糟糕了，气息越来越微弱。
“药……药效不够……”阿阮额头沁出细汗，她的丹药只能暂时吊命，无法治愈陆沉舟沉重的内伤，“必须尽快找到医术更高明的大夫，或者……‘焦尾’姑娘或许有办法？她刚才的信号……”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那名死士头领去而复返，身上带着血迹，却面带振奋：“大人！水寨拿下了！闸门已经关闭！辛大人派出的水军主力也已赶到，正在江面清剿残敌！”
好消息终于传来！采石矶之危，暂时解除了！
陆沉舟闻言，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陆大人！”
“快！抬他下去！找大夫！”死士头领见状，急忙招呼人手。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陆沉舟抬下望楼。采石矶上的战斗基本平息，幸存的朝廷守军正在清理战场，收押俘虏。江面上，南军战舰来往穿梭，追歼着试图逃窜的蒙古船只，火光将江水映得一片通红。
他们将陆沉舟安置在一处相对完好的营房里，随军的医官匆匆赶来诊治，但查看伤势后，也是连连摇头，表示只能尽力维持，能否撑过去，要看天意。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江疏影看着陆沉舟毫无血色的脸，心如刀绞。
阿阮沉吟道：“除非能找到像‘鬼手’刘一帖那样的外伤圣手，或者……内力精深之人愿意损耗元气为他续命疏导……”
刘一帖是贺平的人，自然不可能。内力精深之人……辛弃疾或许可以，但他年事已高，且要坐镇指挥大局。
就在这时，营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守卫进来禀报：“外面有一位姑娘求见，说是……能治陆大人的伤。”
姑娘？江疏影和阿阮对视一眼，立刻想到了同一个人。
“快请！”
门帘掀开，一个身着素白衣裙、面容清冷、怀抱一张以焦尾为饰的古琴的女子，缓步走了进来。正是“焦尾”！
她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陆沉舟，眼神复杂难明，有痛惜，有追忆，最终化为一片沉静。
“我可以试试。”她声音清越，如同她的琴音，“但需要安静，不能有任何人打扰。”
江疏影和阿阮虽然满腹疑问，但此刻救命要紧，立刻退了出去，并吩咐守卫严守在外。
营房内，只剩下“焦尾”和昏迷的陆沉舟。她将古琴轻轻放在一旁，走到床边，伸出纤纤玉指，搭在陆沉舟的腕脉上，闭目凝神。片刻后，她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她将陆沉舟扶起，盘膝坐于其身后，双掌抵住他的背心要穴，一股精纯柔和、却后劲绵长的内力，缓缓渡入陆沉舟几近枯竭的经脉之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营房内寂静无声。江疏影和阿阮守在外面，度日如年。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亮，营房的门才被轻轻推开。“焦尾”脸色苍白地走了出来，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损耗极大。
“他性命无碍了，但需要静养数月。”她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我已用内力护住他的心脉，疏导了淤积的伤势。后续调理，按方抓药即可。”她递给阿阮一张墨迹未干的药方。
江疏影和阿阮连忙道谢。
“焦尾”摆了摆手，目光再次投向营房内，幽幽一叹：“《广陵散》绝，其心未绝。这乱世，终究需要有人站出来……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她不再停留，抱起古琴，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晨曦微光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江疏影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营房内呼吸逐渐平稳的陆沉舟，心中百感交集。《广陵散》的琴音犹在耳边回响，那绝响之中，蕴含的究竟是怎样的过往与决心？而“焦尾”与陆沉舟之间，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纠葛？
广陵散绝，音魂不散。就如同这风雨飘摇的江山，只要人心不死，希望便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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