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牛佳琪父亲的丧事一两句话就说清楚了,按照村里既定的习俗,在村长的组织操办下,迅速而有条不紊地推进着。墓地、棺材、酒席等事宜,都依照传统的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一切看似顺利,却又透着一种仓促与冷漠。这场丧事,于大多数人而言,不过是遵循惯例完成的一项任务,没有人真正去深入关心其中饱含的悲痛。
然而,关于牛佳琪母女俩日后的生活安排,却如同一团错综复杂的乱麻,引发了长达两天的激烈讨论。众人围坐在一起,表面上是在为这对母女的未来出谋划策,可实际上却是各怀鬼胎,在利益的棋盘上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牛佳琪父亲出事前,为了给妻子治病,早已债台高筑。如今他突然离世,那些被欠下钱的亲戚们,心中的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虽说常理来讲父债子还,可一个年仅十二岁、尚在懵懂年纪的孩子,他们也清楚牛佳琪根本没有能力偿还债务。但这笔钱就像一块心病,让他们难以释怀。
同时,家庭内部也因老太太的生活费问题产生了矛盾。过去,每家每月都会按时给与老太太共同生活的老四家几十块钱,做为老太太的生活费。可现在老三突然去世,老四心中难免不平衡,觉得自己无端多了份负担,对此事心生不满。
而牛佳琪母女俩日后究竟该跟谁生活,更是一个让人头疼不已的难题。牛佳琪的母亲因疾病失去了正常生活能力,不仅常年需要服药维持,一年下来光是药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而且生活起居都需要专人照料。再加上牛佳琪还在上学,同样需要花钱。这母女俩的未来,就像一个沉重的包袱,让众人在讨论时,无不面露难色,却又各有心思。
“这看起来好像只有一件事,其实是事里面还套着事。现在老三死了,给琪琪她妈看病欠下的钱怎么办?人家来找我们要,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可留下的孤儿寡母又是这个样子。”二伯眉头紧锁,眼睛看着地面,面无表情地缓缓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与纠结。
四叔紧接着大声附和:“那娘俩肯定是还不上。”
村长无奈地摊开双手,略带无奈地说:“你们不会是想让我们来还吧。”
“那咋了,人是给村里干活出的事,要不然我们都不用管。”四叔瞪大了眼睛,情绪激动地大声反驳,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欠我的钱也不多,可那也是钱啊!再说我有两个儿子,我那小的去年才交了罚款,这你们都知道,还让我替他还账,我拿啥还?”二伯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诉说着自己的艰难处境。
这时,小组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老三还欠外面多少钱?”话刚出口,他便察觉到村委会主任向他投来一道凌厉的目光。
二伯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还有多少,但肯定有不少。这几年为了给琪琪妈看病,药就没断过,老三每个月在砖厂领的钱,都不够吃药的。”言语间满是对老三一家艰难处境的感慨。
“可这些问题本身就是存在的呀,并不是因为这个事情引起的。”村委会主任试图理性地分析问题,想要平息这场纷争。
“你说啥了?”四叔瞬间又发火了,他“噌”地一下站起来,手指直直地指着主任,怒目圆睁,大声质问道:“你说的是人话吗?事,是不是从这里起的,人是不是给你们干活没的。你们是谁在现场负责的,现在是想耍赖吗?不行咱就报警。”四叔的情绪彻底爆发,愤怒的话语如连珠炮般倾泻而出。
主任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一哆嗦,顿时不敢再说话。小组长见状,赶忙满脸堆笑地拿出烟来,往四叔手里递,讨好地说道:“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咱们好好说嘛。”
“不是那个意思,那是啥意思?”四叔余怒未消,仍然不依不饶地质问。
小组长一边给众人散烟,一边赔着笑脸说道:“咱们这是商量,能把问题解决了就行,就是叫警察来,事还是这么个事,对不对?”
“先不说欠我们的钱,这欠外面人的钱,总是要还的,老三死了,人家上门来要,你说我们是管还是不管。管吧,我们也没钱,不管吧,也说不过去。这琪琪她妈要是个正常人,我们不管也在理,可她不是个正常人呀。”二伯无奈地摇着头,再次强调着问题的棘手。
“哎!”大伯重重地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其实事情也不复杂。”众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他身上,仿佛在等待着他给出解决问题的关键答案。
“大哥你说。我俩听你的。”二伯和四叔齐声说道,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
“得罪人的话你们都不说,但总是要有人说,那就我来说。老三的丧事昨天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就按说好的办,需要多少钱都由主任直接出。要是收的有礼金呢,礼金都给那娘俩,要是没有就算了。这第二是,老三在外面欠的钱,还有老三在砖厂还有多少工钱,这两个事情老四你去办一下,回头能抵多少账是多少。第三了,人毕竟是没了,可活着的人还得活,村里最好给娘俩一些赔偿和别的支持。一方面是还账,一方面是生活。第四,琪琪她妈这个情况我看日子也长不了,如果那天出事了,免得手忙脚乱,娃娃又什么都不懂,最好现在就安排好。至于娘俩以后和谁一起过,她家的地谁来种,这些问题就是我们自己的家事了,我们回去自己再商量。”大伯有条不紊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每一句话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试图在复杂的利益纠葛中找到一个平衡点。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与协商,最终村里答应给牛佳琪的妈妈和奶奶办理了低保,算是给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一丝微薄的保障。还承诺以后庄稼需要浇水的时候,给予牛家优先的权利,而且费用全免,也算是对这个因工致贫家庭的一种补偿。然而,对于牛佳琪妈妈后续可能出现的各种复杂问题,村里并未明确答复,只是给每家都在村里的自留地里多划分了一亩,以此作为一种折中的解决方案。至于赔偿金,村里最终给了五千块钱。可这五千块钱,在几个叔伯拿走了各自被欠下的钱以后,所剩无几,对于牛佳琪母女未来的生活而言,毫无意义。
父亲出殡那天早上,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乌云仿佛一块巨大的铅板,沉甸甸地压在人们心头,仿佛也在为这个失去顶梁柱的家庭哀悼。牛佳琪身着一身素白的丧服,那洁白的颜色在此时却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命运无情的嘲讽。四婶紧紧地拉着她的手,她如同一个木偶般,默默地跟随着送葬的队伍缓缓前行。一路上,飘洒下来的纸钱轻轻落在地上,却重重的击碎了一个少女的心。
牛佳琪的心中,此刻充满了无尽的悲痛和深深的困惑。她的思维仿佛陷入了一团迷雾之中,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眼前这残酷的现实。她清楚地知道,父亲就安静地躺在那个冰冷的黑色盒子里,可她的内心却在拼命抗拒,不愿意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父亲的离去,如此突然,如此无声无息。就在前几天,当她如往常一样背着书包,欢快地走出家门时,父亲还好好地坐在门槛上抽烟,那熟悉的身影,那关切的眼神,仿佛还在眼前。当时,父女俩还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可如今,却已阴阳两隔,天人永别。
牛佳琪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那天早上,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叶,洒下一地金黄,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清晨。她背着书包,脚步轻快地走出家门,习惯性地回头,看到父亲正坐在门槛上,嘴里叼着烟,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不加掩饰的父爱。那一刻,她还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因为有一个如此爱她的父亲,即便生活充满艰辛,但只要有父亲在,她就觉得有了依靠。母亲虽然不能像正常母亲那样表达情感,但她一直都在陪伴着自己。然而,谁能想到,那看似平常的一幕,竟成了他们父女今生的最后一面,成为了牛佳琪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
她终究还是没有见到父亲的遗体,只是隐隐约约听说父亲是在钻井的时候遭遇意外,被重物压死的。至于父亲当时被压成了什么样,没有人愿意告诉她,也没有人忍心让她看到那个惨不忍睹的场景。这几天来,她就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一直静静地躺在奶奶的炕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奶奶则坐在炕角,默默地看着窗外。一老一小就那样静静地待着,谁也不说话,只有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仿佛想要将这辈子所有的悲伤与痛苦,都随着这泪水一并流尽。
父亲死了,在这个世界上,伤心的人好像只有牛佳琪和她的奶奶两个人。不,应该还有一个人,那就是牛佳琪的母亲,那个在别人眼中的傻子,那个只会念叨“琪琪”两个字的疯女人。这些天来,家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戴着一副悲伤的面具进进出出。起初她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目光空洞,眼神呆滞,只剩下她和她口中不停地念叨着的“琪琪……”。四婶心疼她,给她端来饭菜,可她却像失了心智一般,拿着手里的棍子,胡乱地将饭碗打翻在地上,饭菜洒了一地,如同这个破碎的家庭。她似乎也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却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张大了嘴巴,时不时发出一阵阵低沉又痛苦的的悲鸣,那声音就像来自地狱呼呼燃烧的火焰,炙烤的众人无不落泪。
当父亲的棺椁下葬时,牛佳琪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被一道电流击中。她的眼中瞬间燃起一股不顾一切的决绝,想要挣开四婶紧紧抓住她的手,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陪着父亲一起长眠地下,永远陪伴在他身边,再也不分开。四婶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双手如钳子般紧紧地抱住她,让她无法动弹。
“爸……”牛佳琪嘴唇颤抖着,喃喃低语,那原本充满力量的声音,此时却早已沙哑,痛苦的哀嚎被卡在喉咙里,扭曲的五官,撕扯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牛佳琪用力地挣扎着,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她的眼中满是绝望。这几天来水米未进,身体早已虚弱不堪,脚步踉跄不稳,眼前一片漆黑,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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