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中午，阳光虽然明亮，但寒风依旧凛冽。老秦裹紧了身上厚厚的棉衣，跟随着父亲一同前往给爷爷上坟。对于这位爷爷，老秦一直都很陌生，因为在他成长的记忆里，几乎从未有过关于这个人的清晰印象。直到爷爷离世之后，才真正成了他的爷爷。
每一年的清明节、十月初一以及新年，前来祭奠爷爷的，始终只有他们父子。父亲总是会精心准备好各种祭品，到达墓地后，父亲便会默默地蹲在爷爷的坟前，轻轻地将祭品一一摆放整齐。点燃纸钱，火苗慢慢升腾起来，橘红色的火光映照着父亲那严肃而专注的脸庞。点燃蜡烛和香，袅袅青烟缓缓升起，弥漫在空气中。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秦从未见父亲在爷爷的坟头上说过哪怕只言片语，更未曾看到父亲对着坟墓磕头祭拜。每次上完坟，父亲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墓碑片刻，随后便起身带着老秦默默离开。
谷米是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来找他的，“来早了怕你没有回来，现在来刚好也给你和叔拜个年。”两人也是许久未见，话自然就多了点。聊天的过程中，老秦得知谷米正月里就要订婚了，这倒是让老秦很惊讶。谷米说“差不多就行了，咱们还能怎么样，现在这情况，人人都往城里跑，农村娶媳妇不好娶，等一年有一年的事，累死累活打一年工还不够彩礼涨的多。我爸妈年纪大了，我又是家里老小，把婚一结，父母的心愿也就了了”老秦不置可否。
“我呀，婚一结，买上几头猪，在买几头牛，平时在附近打打临工，慢慢过吧。你呢，打算怎么办，你现在不干工地，厨师学的怎么样？”
老秦学厨师是个意外，那一年快过年回家的时候，那个老工友告诉老秦过了正月十五就可以去面馆打工了，可以的话就学着做面。
然而这一年过完年后，老秦没有能按原计划在正月十五后到省城继续打工，这一年发生的瘟疫迅速蔓延了全国。老秦被禁锢在了家中，所有人都被禁止走动。村里组织了民兵连，封住了村庄的所有出入口。
老秦被指派在村口登记进村的人员，和对外面回来的人进行消毒。这是一个非常无聊的事情，起初几天还有人走动，几天后基本就没有人了。也许是因为偏远地区的原因吧，老秦所在的地区没有发现病毒。这期间老秦读到了两本书《进化心理学》和《自私的基因》。这两本书对老秦今后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也逐渐理解了母亲。同时加重了他心里的恐惧。
父亲经常对老秦说“咱们这里没有希望的，你在城里不要只知道卖力气，城里机会多，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实在不行学个厨子也行呀。”父亲的心结老秦自然是知道的，虽然父亲从没有明说过，可父子俩心里的苦其实是一样的。老秦用他的一生都在逃避，他并不喜欢家乡，也不喜欢那些人，可他还是要回到那里，因为那里有父亲。
在面馆里工作确实要比在工地里舒服的多，累是肯定的，但至少不用出那么大的力气。说起来那也不是个面馆，只能说是个面摊，因为那不是在室内，而是在室外。老工友带他来的时候正是夏收不久，真正的热天还没有到。马路牙子上有好多家像这样卖饭的，但都是极为简单。老秦来的这家一眼就看到了头，两个炉子，一大一小，大的是用来煮面的，小的是用来烧油，炒菜的。两张面案破破烂烂。再有就是几张供客人吃饭的桌子和凳子，中间撑起来的遮阳伞就是屋顶了。没有厨房，没有餐厅，甚至连招牌都没有，用水要到附近的村子里去拉。老板两口子是一对中年人，看起来很精明。有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是主要负责做面的师傅。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负责端饭，收碗。
老秦刚来的时候什么都干，早上拉水，洗菜，切菜，帮厨师揉面，中午端饭洗碗。打杂是没有具体的工作的，可也什么都要做。
住的地方很离谱，老板为了省钱，就让他和厨师住在所谓的店里。晚上工作结束后，用彩条布把店围起来，在用凳子拼一下就是床了。
这个厨师可能是老秦一生中都比较敬畏的人，他教会了老秦很多东西。长的白白净净，衣服永远有棱有角，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会把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好，然后看看书。即便是白天工作的时候穿上围裙，他也永远是从容优雅，不论有多少顾客，在他心里永远都不会乱。
开始老秦会问“师傅，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报给你那么多种饭，你是怎么记下来的，我可记不住，人一多就乱套了。”
师傅只是淡淡的笑笑“不管一次来多少人，只要你的心里有数，手上自然也不会乱。”
老秦开始并不能理解“哦，可是我记不住啊，一会一大碗宽面，一会两小碗汤面，一会三碗哨子面，一小两大的，我头都大了。”
师傅还是那句话“心稳了，自然就记住了。”
老秦开始跟着师傅学做面的时候，总是很卖力，师傅说“你干活不要急，一下一下来，慢就是快，你着急就容易出错。揉面要的是稳劲，不然你累的满头大汗，面还没有揉到。”
到了冬天的时候，老秦已经基本上可以独立完成一整套流程了。从和面，揉面，掐剂子，到下锅，捞面，拌面等等。
师傅说“干这个发不了财，但也饿不死，你还年轻，磨磨性子，趁早干点别的去吧。”
后来聊天的时候老秦才知道师傅为什么不建议他长期干这个。这个师傅结婚不到一年就离婚了，离婚的时候女人说是两个人三观不合，但是师傅知道是什么，当然也没有跟老秦明说。
老秦也问师傅“那你不打算再娶一个了吗？”
师傅说“娶肯定是还要娶的，目前还没有合适的，再看吧。”
师傅的老家是邻省的，他们那里彩礼非常高，第一次娶媳妇的时候已经借了外债，这几年才还清。
“好女人还是很多的，我也从来没有怪过别人，只是那时候太年轻，很多道理还不懂。人家嫁男人是为什么，你说我这常年不在家，既照顾不了家里，又挣不到钱，人家图啥。现在懂了，慢慢改吧，总会好起来的。”
老秦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大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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