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奢靡的派对气息还未完全散去,空气里混杂的味道让人头晕。陈默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一动不动。
镜子里的人,陌生得让他心惊。
苍白的脸,因为宿醉而浮肿的眼袋,头发像一团乱草。身上那套价值不菲的英国呢绒西装,现在皱得跟咸菜干一样,领带歪斜地挂着,衬衫领口还能看到清晰的口红印。
这就是陈默,沪上巨富陈家的独苗,一个标准的、彻头彻尾的废物点心。
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镜子里那张脸。触手是冰凉的玻璃,但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却灼烧着他的内心。
他是陈默,又不是陈默。
脑子里像塞进了一团乱麻,属于原来那个纨绔子弟的记忆碎片,和属于王牌特工“烛影”的记忆,正在疯狂地打架、融合。
一会儿是百乐门舞厅里旋转的灯光和舞女娇媚的笑脸,一会儿是枪林弹雨和同志倒下的身影。
一会儿是挥金如土、醉生梦死的荒唐日子,一会儿是潜伏在敌人心脏、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紧张岁月。
两种人生,天差地别,现在却硬生生挤在了同一个躯壳里。
“呃……”太阳穴又是一阵刺痛,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扶住了洗手台。
不行,没时间慢慢适应了。
老枪!想到这个名字,陈默的心脏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根据前世记忆,距离小组暴露、老枪牺牲,只剩下不到三天时间!
他必须尽快行动起来。但第一步,不是去制定详细的营救计划,而是要先学会……如何当好这个“陈默”。
一个王牌特工,突然要扮演一个草包纨绔,这难度不亚于让他再去端掉一个敌人的据点。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特工的本能开始占据上风。伪装,是基本功。现在,他需要伪装的不是身份,而是整个人的灵魂。
他再次看向镜子,眼神锐利,像鹰隼一样。这是属于“烛影”的眼神,冷静,专注,带着洞察一切的锋芒。
不行,太危险了。这样的眼神,出现在一个纨绔大少脸上,就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显眼。第一个就会被那些嗅觉灵敏的特务盯上。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刚才那些记忆碎片里,“陈默”平时看人是什么样子的。
是漫不经心的。是带着点居高临下的鄙夷的。是空洞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今天哪里更好玩,哪个妞更漂亮。
他试着调动脸部的肌肉。
嘴角……要微微撇着,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弧度。眉毛不能总是皱着,要放松,甚至有点轻佻地挑着。最重要的是眼神,眼神一定要散,不能聚焦,要飘忽,要显得……没脑子。
陈默对着镜子,尝试做出一个“标准”的纨绔表情。
镜子里的脸扭曲了一下,显得异常僵硬和怪异。像是戴上了一张不合时宜的、劣质的面具。
他自己看着都别扭。
“妈的,比潜入特高课还难。”他低声骂了一句,用的是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这种粗话,以前的“陈默”经常挂嘴边,但现在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一股冰冷的狠劲。
他想起前世为了伪装成不同身份,进行过的残酷训练。模仿走路姿势,改变口音,甚至学习目标人物剔牙、挠痒的小动作。那些训练是为了生存,现在的训练,也是为了生存,只是方式截然不同。
他开始练习。
“本少爷今天心情好。”他对着镜子,用那种记忆里特有的、带着点拖沓和傲慢的腔调说道。声音对了,但眼神还是太亮,像藏着刀子。
不行,重来。
“滚开,别挡着本少爷的路!”这次他试着做出不耐烦的表情,挥了挥手。动作幅度太大,显得刻意,不像那个被酒色掏空身子的虚浮公子哥。
还是不行。
他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个动作倒是很符合“陈默”的习惯。镜子里的年轻人,因为挫败感而抿紧了嘴唇,那线条反而透出一股坚毅。
他愣住了。
坚毅?这玩意儿绝对不能有。
他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不再去“演”,而是尝试去“回想”,回想那个灵魂彻底沉溺在享乐中的状态。
他想起“陈默”是怎么在牌局上一掷千金的,怎么在舞池里搂着舞女调笑的,怎么对家里的下人呼来喝去的。
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越感,那种对一切都不在乎的漠然。
渐渐地,他眼神里的锐利一点点褪去,变得有些空洞。嘴角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略带嘲讽的笑意。肩膀微微塌下去一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懒洋洋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状态。
他随意地走了几步,步伐有些虚浮,不再是特工那种落地无声的稳健。
再看镜子里的人,虽然还达不到百分之百的相似,但那股子让人讨厌的纨绔劲儿,已经有点模样了。
“嗯,就这样,凑合吧。”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嘟囔了一句。这次,自然多了。
但这还不够。真正的考验在外面,在那些熟悉“陈默”的人眼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恭敬的中年男声:“少爷,您醒了吗?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老爷?陈怀远?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快就要面对这个“父亲”了?
根据记忆,陈怀远白手起家,创下偌大家业,是个精明强干的商人。但对这个独子,却是溺爱中带着失望,管又管不住,只好眼不见心不净。
这是一个重要的考验。他必须在陈怀远面前,不露出任何破绽。
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形象,把领带彻底扯松,衬衫扣子再解开一颗,弄得更加邋遢随意。他揉了揉眼睛,让它们看起来更红一点,更像宿醉未醒。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略带不耐烦的表情瞬间到位。
他拉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是管家福伯,一个在陈家待了二十多年的老人,看着陈默长大,眼神里带着关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少爷,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用点粥……”福伯小心翼翼地问。
“啰嗦什么?老头子找我准没好事。”陈默打断他,学着记忆里的样子,不耐烦地挥挥手,晃晃悠悠地就往书房方向走,嘴里还嘀咕着,“困死了,大清早的吵人清梦……”
福伯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陈默走在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上,心里却在飞速盘算。陈怀远为什么突然找他?是因为昨天的荒唐派对?还是有什么别的事?
他必须小心应对。
走到书房门口,他停下脚步,再次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然后才懒洋洋地敲了敲门,没等里面回应,就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里,红木大班台后,坐着一个穿着中式绸衫、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正是沪上闻名的实业家,陈怀远。
陈怀远抬起头,看到儿子这副邋遢模样,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陈默心里一紧,但脸上却堆起混不吝的笑容,大喇喇地往沙发上一瘫。
“爸,什么事啊?我还没睡醒呢。”
考验,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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