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僧的昏迷，如同给本就沉重的气氛又压上了一块巨石。他躺在那里，呼吸微弱，眉头紧锁，仿佛即便在无意识的深渊里，依旧在与那无尽的罪业轮回搏斗。他最后那句关于“琉璃盏”碎片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在每个人心中回荡。
钥匙，也是封印。
这五个字，道尽了沙僧万古悲剧的核心，也指明了他们此刻唯一的生路。
张自在强行压下神魂的刺痛与身体的虚弱，再次将心神沉入体内。与混沌种子那近乎“共鸣”的消耗是巨大的，意识海依旧空旷死寂，但那枚种子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蛰伏。它似乎因接触了流沙河的罪业而变得……愈发“凝实”，传递出的不再是单纯的吞噬欲望，更像是一种确认了自身“食谱”后的、沉稳的渴望。它像一头匍匐在灵魂深处的饕餮，安静地注视着外界那无尽的“食物”，等待着下一次进食的时机。
这种变化让张自在心生警惕，但此刻，他别无选择。
“我们必须找到琉璃盏碎片。”张自在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看向阿月，“阿月，你的琉璃盏碎片，能否感应到其他部分？”
阿月紧握着手中那片温润的琉璃，闭目凝神，周身微弱的佛光与碎片交融。片刻后，她睁开眼，摇了摇头，脸色凝重：“不行。这里的罪业太浓重了，如同厚重的帷幕，完全遮蔽了同源之间的感应。而且……沙师兄的琉璃盏破碎太久，灵性恐怕已近乎湮灭，或者……被这条河本身的意志污染、同化了。”
希望似乎被堵死了。面对这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罪业之河，没有线索，无异于大海捞针。
“那怎么办？难道要老猪我跳进这脓汤子里去摸？”八戒看着那粘稠翻滚、散发着无尽恶意的河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他这吞噬罪业的体质都感到本能的排斥。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
“呜……”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啜泣声，顺着腥臭的河风，断断续续地飘了过来。
这声音并非来自河中的亡魂，那亡魂的哀嚎是疯狂而混乱的。这啜泣声，虽然充满了悲伤，却奇异地保有着一丝……清醒。
在这片被疯狂与绝望统治的河岸，一丝清醒的悲伤，显得如此突兀而珍贵。
张自在心中一动，循声望去。只见在右前方不远处，一堆被河水冲刷上岸、如同小山般的苍白骸骨之下，隐约露出一点微弱的、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苍白光芒。
他示意众人戒备，小心地靠近。
拨开几根巨大的、不知名生物的肋骨，眼前的景象让众人一怔。
那是一个蜷缩在骸骨缝隙里的……魂体。
它并非实体，身形透明而飘忽，仿佛随时会消散。它穿着残破不堪的、依稀能看出是古老制式的僧袍，双手抱膝，将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发出那令人心碎的啜泣。它的身体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但周身却散发着一圈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的乳白色光晕，正是这光晕，在顽强地抵抗着周围浓郁罪业的侵蚀，保住了它最后一丝清醒。
似乎感应到生人的靠近，那魂体勐地抬起头。
露出一张年轻却充满疲惫与悲怆的面孔。他的眼睛很大，却空洞无神，仿佛盛载了太多无法承受的悲伤。当他看到张自在等人，尤其是感受到阿月手中琉璃盏碎片那同源的、微弱却纯净的气息时，他那空洞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贪婪的希冀光芒！
“你……你们……不是它们……你们身上……有光……”他的声音如同他的魂体一般飘忽，带着哭腔，却努力保持着条理。
“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张自在沉声问道，同时暗暗警惕。在这罪业之河畔，任何异常都可能是陷阱。
“我……我是‘慧岸’……曾是……古佛国‘藏经阁’的……守经罗汉……”魂体的话语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沧桑与痛苦，“佛国陨落……天倾之劫……我护持的经卷……化作了这河中的怨念……我……我罪孽深重……无颜往生……只能在此……守望……”
古佛国！守经罗汉！
张自在和阿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没想到在这罪业之河的边缘，竟然遇到了上古佛国的遗魂！
“守望什么？”阿月忍不住追问，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守望……‘琉璃盏’……守望……能渡过此河，涤清罪业，重启‘往生’的……有缘人……”慧岸的魂体看向阿月手中的碎片，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激动，“是它……是琉璃盏的气息……虽然残缺……但不会错……”
他挣扎着，想要靠近，但那乳白色的光晕在罪业侵蚀下明灭不定，让他无法离开那骸骨的庇护。
“你知道琉璃盏碎片在哪里？”张自在抓住了最关键的问题。
慧岸的魂体用力点头，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知道……我知道……大部分碎片……散落在河对岸的……‘古佛国遗迹’深处……被……被‘它’的力量污染、封存……”
他伸出一只颤抖的、透明的手指，指向那昏黄河流的对岸。在对岸那更加浓郁、几乎化不开的罪业迷雾深处，隐约可见一些巨大建筑的扭曲轮廓，如同沉睡的巨兽嵴背，那便是古佛国陨落之地。
“但……有一块……最重要的一块……核心碎片……就在这附近……”慧岸的声音变得更加微弱，他指向河流下游方向，大约数里之外，一处河岸明显向内凹陷、形成一个类似小小回水湾的地方。那里，罪业的气息似乎格外浓郁，连河水都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近乎黑色的粘稠。
“那里……是‘卷帘’最初坠河之地……也是……也是琉璃盏核心碎片……与他神魂羁绊最深之处……被无尽的罪业……和……和‘它’的意志……共同封印……”
“它？”张自在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它是什么？”
慧岸的魂体脸上露出了极致的恐惧，他瑟缩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是这条河的……‘意志’……是古佛国陨落时……众生无法往生的怨念……与佛祖慈悲心被扭曲后……交织产生的……活体诅咒……它憎恨一切……想要吞噬一切……将一切都拉入这永恒的沉沦……‘卷帘’……就是它选中的……‘镇物’与……‘化身’……”
活体诅咒！众生怨念与扭曲慈悲的集合体！
这真相，比单纯的罪业汇聚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如何才能拿到那块核心碎片？”张自在压下心中的寒意，追问。
“很难……非常难……”慧岸的魂体摇晃着，似乎随时会消散，“那里……是‘它’力量最强的节点之一……有……有强大的魔物守护……而且……碎片与‘卷帘’的神魂羁绊……需要有人……能承受……并暂时分担……他那部分的罪业……才能……才能减弱封印……触及碎片……”
承受罪业？分担？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昏迷的沙僧，以及……身负混沌种子的张自在，和拥有罪业血髓的八戒。
八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忌惮之色。他虽然能吞噬罪业，但那核心碎片处的罪业，恐怕精纯和庞大到超乎想象，一个不慎，可能就是被同化、永世沉沦的下场。
张自在沉默着。混沌种子无疑能“处理”罪业，甚至可能“喜欢”那里的环境。但让混沌种子去接触与沙僧神魂深度绑定的核心罪业，无异于一场豪赌。可能会加速沙僧的救赎，也可能会引发混沌种子更不可控的异变，甚至……可能反过来强化那条河“活体诅咒”的力量？
风险与机遇并存，前路布满荆棘。
慧岸的魂体看着沉默的众人，眼中的希冀光芒渐渐暗澹下去，他喃喃道：“果然……还是太难了……万载等待……终究……”
“告诉我们具体位置和需要注意的。”张自在打断了他的悲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们去找。”
慧岸勐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张自在。
张自在没有解释，只是转头对八戒和阿月道：“准备一下，我们去那个回水湾。”
他走到沙僧身边，看着那张在痛苦中昏睡的脸。
渡河非是目的，涤罪方为初心。
而这涤罪的第一步，就从斩断这最深的羁绊，取回那枚“琉璃盏”的核心碎片开始。
无论前方是更深的罪业，还是那扭曲的“活体诅咒”，他们都必须去面对。
因为这是伙伴救赎的唯一路径，也是他们在这黑暗世道中，为自己、为他人，强行开辟的一线生机。
（第二十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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