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扒皮那阴冷的眼神和胡小军带来的消息，像两股绞索，同时勒紧了陈山河的脖颈。车间里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和恐惧的味道。他不敢再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多看废料堆一眼都觉得会被那无处不在的视线捕捉到。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仅仅隔了一天，傍晚下班时，陈山河刻意磨蹭到最后才走，想避开人流。刚走出车间大门，还没呼吸几口室外冰冷的空气，那个高个子、被称作“龙哥”的保卫科干事，就像幽灵一样，又堵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次，龙哥脸上没有了上次那种戏谑和不耐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公事公办的漠然。
“陈山河，黑哥让你再去一趟。”他的语气硬邦邦的，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甚至懒得再用“聊聊”之类的掩饰。
陈山河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看这架势，比上次要钱更加凶险。
他沉默地点点头，跟着龙哥再次走向那栋灰砖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办公室里，老黑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但这次，他没有卷烟，而是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桌上，摊开着几页纸张，像是报表或者记录之类的东西。刘扒皮竟然也在！他腆着肚子，站在办公桌一侧，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幸灾乐祸的谄媚笑容，看见陈山河进来，那小眼睛里立刻射出得意的精光。
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
“黑哥，人带来了。”龙哥报告一声，和另一个手下依旧一左一右守在了门口。
老黑抬起眼皮，那双混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冰冷地打量着陈山河，像是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牲口。他没说话，只是用敲桌子的手指，点了点桌上那几页纸。
刘扒皮迫不及待地开口了，声音尖利，带着表功的意味：“黑主任！就是他！肯定就是他！我们车间近期的废料损耗明显不对！尤其是铜件和那些重型钢坯！我就说嘛，怎么老是对不上数！肯定是有些蛀虫里应外合，偷出去卖了！”
他指着陈山河，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陈山河脸上：“这小子最近手头阔绰了不少！他爹躺医院那么烧钱，他哪来的钱？不是偷厂里的，还能是哪儿来的？！”
陈山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血液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刘扒皮果然把调查的矛头直接指向了他！而且看样子，还拿出了一些所谓的“证据”！
他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站稳，目光迎向老黑，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刘主任，话不能乱说。废料损耗，车间管理混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凭什么赖我？我手头紧不紧，跟我干没干活没关系吧？”
“还敢狡辩！”刘扒皮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起来尖叫道，“黑主任！你看他这态度！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必须严查！好好审审他！还有他那个狐朋狗友刘卫东、耿大壮！一个都跑不了！”
老黑终于停止了敲桌子。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刘扒皮粗重的喘息声。
老黑的目光从陈山河脸上，慢慢移到刘扒皮那激动的胖脸上，然后又落回那几页纸上。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那种沉默本身，就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陈山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就在老黑下一句话里。
是借题发挥，直接坐实罪名把他往死里整？还是……
老黑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刘主任，你的反映，我知道了。”他拿起那几页纸，随手扔到一边，“厂里物资管理，确实存在漏洞。保卫科会跟进调查的。”
刘扒皮一愣，似乎没想到老黑是这种反应，急忙道：“黑主任，这……这明显就是他……”
“厂里有厂里的程序！”老黑猛地打断他，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不耐烦，“该查的，自然会查清楚。没证据的事，不要瞎嚷嚷。”
刘扒皮被噎了一下，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再反驳，只能悻悻地低下头，小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不甘。
老黑这才重新看向陈山河，眼神冰冷：“陈山河。”
“在。”
“最近，安分点。”老黑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赤裸裸的警告，“管好你自己，还有你身边的人。别再给我惹出任何麻烦。听懂了吗？”
陈山河瞬间明白了。老黑压下了刘扒皮的指控，不是因为相信他，而是因为……他不想现在就把事情闹大？或许他觉得刘扒皮证据不足，闹起来不好看？或许他还在惦记着那每月一百块的“供奉”，不想立刻断了这条财路？又或许，他另有打算？
但无论如何，暂时的危机，似乎被按下了。
然而，老黑那冰冷的警告，却比直接的指控更让人胆寒。
“听懂了。”陈山河垂下眼帘，低声应道。
“滚吧。”老黑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
陈山河如蒙大赦，又如同背负着更沉重的枷锁，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他能感觉到身后刘扒皮那怨毒不甘的目光，和老黑那深不见底、令人琢磨不透的凝视。
走出保卫科大楼，冰冷的夜风吹在他冷汗涔涔的背上，激起一阵战栗。
危机，并没有解除。
只是被暂时延迟了。
老黑的耐心，显然已经快要耗尽。
刘扒皮的调查，也绝不会停止。
下一次，恐怕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风暴，正在加速逼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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