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林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第一庭，庄严肃穆。高大的穹顶，深色的木质墙壁，正中央悬挂着巨大的国徽，在明亮的灯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无声地宣示着国家法律的至高权威。旁听席上座无虚席，镁光灯在各处角落不时闪烁，记者们屏息凝神，等待着记录这历史性的一刻。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每一次轻微的咳嗽或座椅的吱呀声都显得格外清晰。
“传被告人陈山河、耿大壮、胡小军……到庭！”
法槌敲响，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回荡，如同命运的叩门声。
侧门打开，在两名法警的押解下，陈山河第一个走了出来。他穿着干净的囚服，头发被剃得很短，露出青色的头皮，脸颊消瘦，眼窝深陷。与旁听席上一些人预想中的凶悍或颓丧不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却已冻结的死水。他微微低着头，步伐沉稳，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抽离感，仿佛即将被审判的不是他自己。手铐和脚镣随着移动发出轻微而规律的金属碰撞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紧随其后的是耿大壮和胡小军。耿大壮依旧梗着脖子，眼神凶狠地扫过旁听席和审判台，像一头不服输的困兽，但那凶狠底下，是难以掩饰的慌乱与紧绷。胡小军则低着头，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攥着，几乎不敢看向任何方向。
他们被依次带入被告席，金属栏杆在他们身后合拢。陈山河站在最中间的位置，耿大壮和胡小军分列两侧。数十名同案犯则被安排在稍后区域的联排被告席上。
审判长是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法官。他环视全场，声音沉稳有力：“北林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现在依法公开开庭审理北林市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的被告人陈山河、耿大壮、胡小军等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一案。现在，核对被告人身份……”
冗长而必要的程序性事项逐一进行。当审判长询问陈山河对合议庭成员是否申请回避时，他抬起眼皮，目光淡然地扫过审判席，摇了摇头，吐出两个字：“不避。”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法庭，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漠然。
程序性事项完毕，审判长宣布：“现在，由公诉人宣读起诉书。”
全场目光聚焦于公诉人席。一位四十岁左右、身着检察制服、神情肃穆的公诉人站起身，他扶了扶眼镜，拿起那份厚达数百页的起诉书。
“北林市人民检察院起诉书……被告人陈山河，男，1968年出生……本院经依法审查查明……”
公诉人的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性，开始逐字逐句地宣读。从陈山河早年因家庭困境在厂区偷卖废料开始，到与刀疤刘、老黑的冲突，确立厂区地位；再到走出厂区，与宋老六争夺沙场，与李宏伟争夺娱乐产业，最终与吴先生“合作”争夺商贸城项目……起诉书以时间为轴，以事件为点，系统地勾勒出这个犯罪组织由小到大、由弱到强，最终盛极而衰的全过程。
组织架构、经济来源、行为方式、危害后果……起诉书用大量经过法庭质证准备采纳的证据，详细描述了该组织如何通过暴力、威胁、滋扰等手段，实施故意伤害、寻衅滋事、强迫交易、非法拘禁等一系列违法犯罪活动，称霸一方，攫取巨额非法利益，严重破坏经济、社会生活秩序。
每一桩罪名的背后，都附着具体的时间、地点、涉案人员、危害结果。那些曾经发生在北林阴影下的血腥与暴力，那些被欺压者的痛苦与恐惧，那些扭曲市场规则带来的不公，此刻在这庄重的法庭之上，被赤裸裸地、系统地呈现在阳光之下。
旁听席上鸦雀无声，只有公诉人沉稳有力的宣读声和记者们速记的沙沙声。有人面露愤慨，有人神情凝重，也有人（主要是部分受害者家属）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耿大壮在听到涉及自己的暴力行为被详细描述时，呼吸变得粗重，拳头紧握，似乎想要反驳，但被身边的法警用眼神制止。胡小军则始终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仿佛每一句指控都像鞭子抽打在他身上。
而陈山河，自始至终，都维持着那种近乎僵硬的平静。他微微垂着眼睑，看着自己面前被告席的木质桌面，仿佛公诉人正在宣读的，是某个与他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的生平。只有当公诉人提及他父亲工伤、母亲哭泣、妹妹年幼等早期家庭困境时，他的睫毛才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也仅此而已。对于后续那些血腥的争斗、巨额的非法所得、以及给无数家庭带来的伤害，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那些罪恶与痛苦，都已无法触动他分毫。
这种极致的冷静，在旁人看来，甚至比耿大壮的凶狠更加令人不安。那是一种彻底的、对自身命运和过往罪孽的放弃与隔绝。
公诉人的宣读持续了很长时间，当最后念到“上述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故意伤害罪……追究被告人陈山河的刑事责任”时，整个法庭的气氛达到了一个肃穆的顶点。
“被告人陈山河，”审判长的目光投向被告席中央，“你对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及罪名，有无异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陈山河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审判长，甚至没有去看身旁的辩护律师罗秉义。他的喉咙滚动了一下，用那种依旧沙哑、却清晰得可怕的语调，缓慢而坚定地说道：
“没有异议。我……认罪。”
“嗡——”地一声，旁听席上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和议论声。尽管早有预料，但当陈山河如此干脆、如此平静地在庄严的法庭上说出“认罪”二字时，所带来的冲击力依然是巨大的。
罗秉义律师闭了闭眼睛，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当事人如此态度，他之前准备的许多辩护策略，尚未开始，便已失去了大半意义。
审判长敲了一下法槌，维持秩序。
“被告人耿大壮，你对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及罪名，有无异议？”
耿大壮猛地抬起头，涨红了脸，想要说什么，但目光扫过身旁面无表情的陈山河，又看了看审判长威严的目光，最终瓮声瓮气地憋出几个字：“……有些……不是那样的！”
“被告人胡小军，你呢？”
胡小军抬起头，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看了一眼陈山河，又迅速低下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道：“我……我认罪……但有些事，是我自己做的，跟别人没关系……”
法庭交锋的第一回合，在被告人截然不同的态度中结束。
陈山河的认罪，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激起的涟漪，将深刻地影响后续整个审判的走向。
而他那死水般的平静，则成为这场审判中，最令人费解也最令人心悸的注脚。
---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品书中文(m.pinshuzw.com)东北往事：江湖人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