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狗的破格提拔,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在制造局内激起了层层涟漪。
年轻工匠们备受鼓舞,沉闷的工坊里悄然涌动起一股钻研琢磨的活力。
燧发枪机括的几项小改进被迅速推广应用,虽然提升有限,却让整个制造局的精神面貌为之一新。
陈启明乐于见到这种变化,技术革新需要思想的火花,而火花往往诞生于宽松的氛围之中。
煤焦油的生产已步入正轨,第一批粗制的防腐油和消毒药粉也已封装入库。
然而,就在这看似一切向好的关头,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波,却从另一个方向悄然袭来。
这日午后,陈启明正在书房与王铁匠、林二狗商议如何将新的机括改进应用到“简式枪机”上,以进一步提升其可靠性。
门房来报,徐光启徐大人来访,同行的还有一位客人。
陈启明连忙起身相迎。
只见徐光启面带微笑,身后跟着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身着儒衫的老者,此人目光炯炯,气度不凡,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倨傲之色。
“文远,叨扰了。”徐光启笑着拱手,“这位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刘正清刘大人。刘大人素来关心国事,听闻制造局有新器之利,特来一见。”
陈启明心中微微一凛。
都察院?言官清流?
这些人向来以道德文章立身,对“奇技淫巧”多有鄙夷,今日突然到访,恐怕来者不善。
他面上不动声色,恭敬行礼:“下官陈启明,见过刘大人。”
刘正清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却已越过陈启明,扫向工坊方向,淡淡道:“早闻陈主事年少有为,精于匠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语气中听不出丝毫赞赏之意。
徐光启似乎也察觉气氛有些微妙,连忙打圆场:“文远,刘大人乃饱学之士,于经世致用之道亦有独到见解,你我不妨陪刘大人各处看看,也好请教一二。”
“徐大人过誉了。”刘正清捋了捋胡须,“老夫只是以为,君子当务本,本立而道生。这器用之术,终是末节。”
陈启明心中暗叹,果然如此。
他面上依旧谦和:“刘大人教训的是。下官谨记。大人请。”
一行人先来到枪械组装工坊。
工匠们正在忙碌,燧发枪的零件散落在工作台上,锉刀声、敲击声不绝于耳。
刘正清皱着眉看了看那些冰冷的铁器,摇头道:“《大学》有云:‘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君王治国,当以德化天下,使民知礼义,远杀戮。如此汲汲于杀伐之器,岂非舍本逐末?纵然利器在手,若德行不修,终是暴秦之续,二世而亡啊。”
他引经据典,直接将制造局的工作拔高到了治国理念的层面进行批判。
王铁匠和林二狗等工匠听得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徐光启面露尴尬,欲言又止。
陈启明心中不悦,却知与此类清流正面冲突绝非明智之举。
他略一沉吟,拱手道:“刘大人高见,下官受教。然下官窃以为,德与器,并非水火。昔年孔子适卫,见民庶众,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可见圣人治国,亦讲究次第。百姓富足,方知礼仪;国家强盛,方能施教化。若边患不靖,鞑虏铁蹄践踏之下,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这礼义廉耻,又从何谈起?”
他顿了顿,看向刘正清,语气平和却坚定:“下官以为,利器非为耀武,实为止戈。以战止战,以大仁舍小仁。打造坚船利炮,非为穷兵黩武,实为铸剑为犁,换取边境安宁,使我大明百姓能安居乐业,方能从容施以教化。此正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若国门洞开,社稷倾颓,纵有万千道德文章,不过蛮夷刀下之鬼,纸上空谈罢了。”
这一番话,同样引经据典,却将“利器”提升到了“保家卫国、奠定教化基础”的高度。
刘正清显然没料到陈启明一个“匠官”竟有如此辩才,一时语塞,脸色有些难看。
徐光启眼中则闪过一丝赞许之色。
这时,众人恰好走到后院,那提炼煤焦油的土窑正在工作,浓烟滚滚,气味刺鼻。
刘正清立刻找到了新的攻击点,掩鼻皱眉道:“此乃何物?如此污浊之气,弥漫空中,岂不有伤天地之和?圣人云,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如此暴殄天物,破坏地脉,攫取污浊之物,岂是仁者所为?”
陈启明心中冷笑,指着那罐刚刚提炼出的黑色煤焦油道:“刘大人可知,此物虽看似污浊,却能防腐防虫,延长木材舟船寿命,更能提纯出疗伤消毒之药,可活人命无数。与其任其埋于地下,不如取之为民所用。若按大人所言,神农尝百草,是否也算破坏天地祥和?李时珍编《本草》,是否也算暴殄天物?格物致知,化害为利,方是经世之道啊。”
“你!”刘正清被驳得面红耳赤,指着陈启明,气得胡子直抖,“巧言令色!鲜矣仁!”
徐光启见气氛剑拔弩张,连忙上前劝解:“刘大人息怒,文远年轻气盛,言语若有冲撞,还望海涵。不过,文远所言,也确有几分道理。这格物之学,泰西亦极为重视,其船坚炮利,确非虚言…”
“徐大人!”刘正清拂袖怒道,“你乃礼部侍郎,饱读圣贤之书,怎也沾染此等功利之气?莫非忘了朱子‘存天理,灭人欲’之训?!”
他狠狠瞪了陈启明一眼,冷哼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说罢,竟不顾徐光启的挽留,转身气冲冲地大步离去。
徐光启看着刘正清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对陈启明苦笑道:“文远啊,刘御史为人刚直,言语是尖锐了些,但你方才…也太过锋芒毕露了。这些清流言官,虽不掌实权,却掌控清议,得罪了他们,于你前程不利啊。”
陈启明恭敬道:“光启公爱护之心,下官明白。然,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制造局所做之事,关乎军国安危,下官若连自家理念都无法坚守,畏首畏尾,又如何能造出护国利器?今日之争,非为私怨,实为公义。”
徐光启凝视他片刻,眼中担忧渐渐化为欣赏:“罢了,你有此志气,老夫亦感欣慰。只是日后还需稍加圆融,刚极易折啊。”
“下官谨记徐大人教诲。”
送走徐光启,陈启明独自站在院中,望着那滚滚浓烟,心中并无多少快意。
与清流的正面冲突,意味着制造局和他本人,将正式进入朝堂某些势力的视野,未来的阻力只会更大。
然而,他并不后悔。
有些阵地,必须坚守。有些理念,必须交锋。
就在这时,李总旗神色凝重地快步走来,低声道:“大人,刚收到密报。吴大有…昨夜秘密出营,去了…城南的‘醉金樽’酒楼。”
陈启明目光骤然一凝!
醉金樽!
那个之前另一伙监视“百宝阁”的神秘人最终消失的地方!
京营参将…神秘酒楼…
线索,终于开始交织了!
他感到,水面下的暗流,正变得越来越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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