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机的轰鸣声,如同望安岛强劲不息的心跳,日夜回荡。
在这充满力量感的节奏中,工坊区的武器产量和质量飞速提升。
但陈启明心中的焦虑,却与日俱增。
齐长老带来的物资消耗清单,像一道冰冷的催命符,摆在了他的案头。
焦炭存量,仅够维持两个月。优质铁矿砂,最多支撑三个月。
齐长老的声音沉重。
蒸汽机是好,可也是吞嚼资源的巨兽。照这个速度,不等敌人打来,我们自己就要断炊了。
资源瓶颈,如同一道无声的绞索,悄无声息地套上了望安岛的脖颈。
常规的扩大勘探和开采,效率低下,且前途未卜。
会议上,气氛凝重。
雷震主张冒险向更远海域探索。
阿彪则认为应集中力量强化防御,节流度日。
陈启明沉默地听着众人的争论,目光却死死盯在悬挂于墙壁上的那张简陋海图。
那是登岛后,根据众人记忆和零星勘探拼凑而成的周边海域示意图,粗糙,但标注着已知的岛屿和航路。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
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本早已被锦衣卫搜缴的《海疆勘舆图》的细节。
尤其是关于澎湖群岛那一页,那行与古图格格不入的铅笔小字,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
硫磺......
一个关键的字眼,伴随着那行细小的铅笔字,猛地闪过他的脑海。
他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首领,您说什么?
坐在一旁的司徒文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汇。
陈启明猛地回过神,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一线生机。
他霍然起身,几步走到墙边,手指重重地点在海图上澎湖群岛的大致方位。
诸位!我们没有精确海图,但我记得!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扫过面露疑惑的众人。
那本被锦衣卫夺去的《海疆勘舆图》上,关于此地,有一行要命的铅笔标注!
他的指尖在海图上画了一个圈。
就在这一带,北纬二十三度半,东经一百一十九度半附近!标注着:疑似硫磺矿,嘉靖三十七年倭寇秘营
硫磺矿?!
顾青猛地从座位上弹起,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此话当真?!若能找到稳定矿源,我们的火药威力和产量将不可限量!这是战略之物!
但那里也是倭寇秘营旧址!
雷震的眉头锁成了疙瘩,语气充满担忧。
风险极大!且不说可能盘踞着敌人,首领,单凭记忆和这张粗略海图,茫茫大海上如何精准定位?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正因风险巨大,且线索模糊,此前资源尚可维持时,我才未轻易动用这条险招。
陈启明沉声道,指尖重重地点在海图上。
但如今资源将尽,已是生死存亡之秋,不得不搏!我的记忆或许有细微偏差,但大方向绝不会错。那片海域岛礁密布,地质环境符合硫磺矿生成的特性,与嘉靖三十七年倭寇秘营的历史记载也能相互印证。这已是我们目前最明确、也是唯一的希望所在!
司徒文凑近海图,仔细审视着陈启明所指的区域,沉吟片刻后点头道:
首领所标方位,确在澎湖以东远离主航线的偏僻水域。嘉靖年间,确有一股悍匪以此区域为巢穴,劫掠往来商船,史册有零星记载。首领此言,非是空穴来风。
陈启明环视众人,决然下令:
我们没有更多选择了。雷震,由你亲自挑选二十名最精锐、最沉稳的队员,组成特遣队。阿彪,调拨新近下水、经过试航的疾火号蒸汽明轮快艇,此船速度与灵活性俱佳。顾先生,为他们配齐最精良的新式线膛枪和充足弹药。三日后,准时出发!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雷震:
任务目标,以此海图方位为引导,搜寻硫磺矿存在的确凿证据并评估其储量,同时严密探查该区域现状。记住,核心是侦察,是获取情报,绝非强攻!若发现敌势过大,或线索有误,立即撤回!保全人员,是第一要务!
明白!属下必不辱命!
雷震抱拳领命,眼中闪烁着决绝与谨慎的光芒。
命令下达,整个岛屿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为这次生死攸关的远征做准备。
新下水的疾火号进行了最后的检查和补给,蒸汽明轮在测试中展现出卓越的机动性。
雷震精心挑选了二十名经验丰富、水性娴熟且意志坚定的队员,他们配备了最好的武器和充足的给养。
三日后黎明,陈启明亲自到码头送行。
他重重拍了拍雷震的肩膀:
一切小心,平安归来。这方位是引子,但你们的判断比图纸更重要。若事不可为,切记果断放弃,我等再寻他路。
首领放心,雷震晓得轻重!
他重重点头,转身毅然踏上疾火号。
伴随着汽笛鸣响,蒸汽锅炉增压,疾火号的明轮猛烈划动海水,船体如离弦之箭般冲破晨雾,向着西北方向的澎湖海域驶去,很快消失在广阔的海平面下。
望着快艇消失的方向,陈启明久久伫立,心中充满了牵挂与期盼。
他深知,此行成败,关乎岛屿存亡。
转身后,他立刻投入更繁重的工作,下令优化现有矿坑开采,研究火药配比改进方案,竭力维持岛屿运转,等待那不确定的消息。
等待的日子,每一天都格外漫长焦灼。
每一次了望塔报告海平面出现帆影,都会引起一阵紧张的期待和祈祷。
十五天后,黄昏时分。
了望塔上突然传来激动到变形的呐喊:
船!是疾火号!他们回来了!!
陈启明、司徒文、顾青等人闻讯,立刻以最快速度冲向码头。
疾火号缓缓驶入港湾,船身带着远航的风霜痕迹,但整体完好。
雷震第一个跳下船,面容疲惫,嘴唇干裂,但双眼却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混合着振奋与浓重的忧虑。
情况如何?
陈启明抢步上前,急声问道。
找到了!
雷震的声音沙哑却带着肯定。
依据首领指引的大致方位,我们进行了拉网式搜寻,在一座偏僻的火山岛侧翼,确实发现了硫磺矿脉!露头明显,品位看来不错,储量应当可观!
众人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不禁露出振奋之色。
但是,雷震话锋一转,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那里绝非太平之地。岛上不仅有近期倭寇活动的清晰痕迹,而且......似乎不止一股势力涉足其中。
他详细汇报了侦察所见:
那片海域岛礁密布,地形险要。
硫磺矿脉所在的小岛,有着明显的开采和废弃痕迹。
然而,他们在岛上发现了不止一种新鲜的营地遗迹和船只停泊点,有些带有影海众的特征,另一些则风格迥异,船型更为混杂。
更棘手的是,雷震从怀中掏出一块焦黑的木片,递了过来,在一个极其隐蔽的登陆点礁石后,我们发现了这个。
陈启明接过木片,只见上面刻着一个被利器划过的怪异图案,似蛇非蛇,缠绕着一柄扭曲的船锚,透着一股邪气。
这绝非影海众的标记。
司徒文接过仔细辨认后,倒吸一口冷气。
这像是......活跃在闽粤外海的一股疍家海枭的记号。他们亦商亦盗,行事诡秘,通常不与倭寇合流。如今这两股势力同时出现在硫磺矿附近,绝非偶然,只怕那矿藏早已被多方盯上,成了一个危险的漩涡。
陈启明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情况远比预想的复杂和险恶。
还有,雷震补充道,语气带着后怕,我们返航途中,在东南方向远海,远远瞥见了数艘大型帆船的影子,看旗号和船型,极似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战舰。他们也在那片海域游弋,虽未靠近,但其出现本身,就非同小可。
荷兰人也出现了!
陈启明感到一张无形的巨网,正从四面八方悄然罩向那片蕴藏着希望与危机的海域。
记忆中的硫磺线索,确实指向了一座宝藏,但这宝藏却沉睡在龙潭虎穴之中,被群狼环伺。
望安岛这只刚刚长出钢铁爪牙的幼虎,想要虎口夺食,难度远超想象。
是冒险一搏,火中取栗?
还是望而却步,坐困孤岛,等待资源耗尽?
陈启明盯着手中那块透着不祥气息的木片,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简陋的海图上,陷入了长久的、艰难的沉思。
远方的硫磺矿,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照亮了前路,却也照出了前路上遍布的荆棘与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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