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港在紧张的重建与技术攻坚中，度过了一个多月表面平静的时光。
“镇远号”的修复改造工程稳步推进，新型防护木材的试验取得了鼓舞人心的进展，港口的防御体系和新生舰队在磨合中日益精进。
然而，陈启明心中那根弦始终未曾放松。
派往各方的使团与侦察船传回的消息零碎而模糊，这种不确定性，反而加剧了潜在的忧虑。
这一日午后，一艘派往东南方向、执行侦察与接触任务的轻型快艇“海燕号”，带着船体上几处新鲜的破损痕迹和满身风尘，踉跄驶入港湾。
艇长林风，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不等船只完全靠稳，便敏捷地跳上码头，脚步匆匆地直奔指挥所，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惊悸。
“首领！紧急军情！”林风甚至来不及平复急促的呼吸，便向闻讯而来的陈启明禀报。
“莫急，详细道来。”陈启明示意他坐下，沉声问道。
“属下奉命前往‘珊瑚环礁’一带，探寻‘翻海蛟’司徒彪残部动向，并留意东南海域异常。”林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调平稳，“我们悬挂泉州商号旗，船舱内堆满寻常瓷器和布匹，船员皆操闽南口音，沿常规商道缓慢航行，佯装南下海商。”
“起初几日风平浪静，未见大队海枭船只，只有些不成气候的小股喽啰，对我们并无兴趣。”
“转折发生在三天前，”林风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在‘鬼哭屿’以北约半日航程处，一支舰队突然从一片密集的岛礁后方驶出，径直拦住了我们的去路！规模约十四五艘快船，船型统一，航速极快，动作整齐划一！”
“看清旗号了吗？”陈启明目光锐利。
“看清了！旗面漆黑，上面用白线绣着一个……样式奇特的罗盘图案！”林风肯定道，并用手比划着，“那罗盘上的指针，并非指向寻常方位，而是呈放射状指向四周，又似全部微微偏向中心，看起来颇为诡异神秘，绝非疍家海枭任何一股已知的旗号！”
“他们如何行动？”陈启明追问。
“他们发现我们后，迅速展开战斗队形，配合默契，竟似比荷兰人的辅助舰艇还要训练有素！”林风语速加快，“两艘敌舰前出，打旗语强令我们停船接受登船检查，口气强硬，不容置疑。”
“我们心知不妙，立刻转向全速撤离。他们紧追不舍，速度惊人！更棘手的是，他们船上的火铳和弩炮，射程和精度都极高，绝非疍家海枭的乌合之众可比！好几发炮弹都险险擦过船舷！‘海燕号’仗着轻快灵活，才侥幸借助一片暗礁区甩开他们，但船体还是被溅射的弹片击伤了几处。”
陈启明的眉头紧紧锁起。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队形严整、使用神秘旗号、强令“检查”商船……这俨然是一支有严密组织、意图不明的海上武装力量。
“还有其他发现吗？”陈启明的声音愈发低沉。
“有！”林风连忙补充，“摆脱追击后，我们不敢沿原路返回，绕道‘双子礁’补充淡水时，遇到了几艘在此躲避风浪的疍家小船。从那些惊魂未定的渔民口中，我们听到一个更令人不安的传闻。”
“他们说，近两个月来，东南海域变天了。出现了一股自称‘黑罗盘’的势力，行事狠辣，并非简单劫掠，而是强行控制通往‘香料群岛’的主要航道，对过往商船课以重税，稍有不从或疑似窥探者，便直接扣押或击沉，据说已收拾了好几个不服管束的海枭头目，连‘翻海蛟’司徒彪似乎都吃了大亏，现在行踪更加诡秘。 渔民们还说，隐约听说他们背后有‘大人物’支持，来头不小。”
“黑罗盘……控制航道……大人物支持……”陈启明眼中寒光闪烁。这股势力的出现方式、行为模式和目标，都指向一个更庞大、更具威胁的阴影。这绝非疍家海枭内讧那么简单。
“你们身份是否暴露？”这是陈启明最关心的问题。
“应未暴露。”林风肯定地回答，“我们全程伪装商船，撤离果断，他们大概率将我们视为试图逃税的寻常商船。”
陈启明微微颔首，但心中的警惕已升至最高点。对方如此强势控制航道，其志不小，磐石港的位置，迟早会引起其注意。
“此事列为最高机密，不得外传。你等下去好生休整，记一大功。”陈启明对林风下令。
“是！首领！”林风敬礼退下。
指挥室内只剩下陈启明一人，他快步走到巨大的海图前，目光锐利地扫向东南方向那片被称为“万岛之海”的复杂海域。
“黑罗盘”……控制香料航线……训练有素……大人物支持……
这几个关键词在他脑中飞速组合。
是荷兰东印度公司试图绕过正面冲突，扶植新的代理人来绞杀望安岛？
是其他欧洲殖民势力（如葡萄牙、西班牙）想趁乱插手？
还是……中原那个老对手吴大有，将其触角通过某种方式延伸到了南洋？
抑或是，一个完全未知的新兴势力？
无数种可能性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
他原先“剿抚并用”、快速稳定东南航线的计划，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更强的神秘力量面前，已不再适用。
局势远比预想的复杂和危险。
沉默良久，陈启明眼中恢复冷静与决断，对侍立门外的亲兵连续下令：
“传令：雷震、赵德海、司徒先生信使，即刻来议事厅！”
“传令侦察船队：增加东南、正南方向所有航线的侦察频次！所有侦察船务必加倍小心，以隐匿、预警为首要任务，无绝对把握，严禁与任何不明船队接触，尤其注意悬挂‘黑罗盘’旗号之敌！”
“追加命令：暂缓对‘翻海蛟’残部的清剿计划，所有对外行动转为守势，全力优先查明‘黑罗盘’之虚实、规模及背后主使！”
“传令港内：即日起，外松内紧，秘密提升戒备等级！所有战舰完成出航准备，没有我的手令，任何船只不得擅自出港远航！”
风，起于青萍之末。
这突兀出现的“黑罗盘”势力，无疑是在南洋这片暗流汹涌的海域，投入了一块巨石。
陈启明深知，必须尽快拨开迷雾，看清这股新风暴的真相，才能为磐石港赢得宝贵的应对时间，在即将到来的、可能更加猛烈的风浪中，寻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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