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未透时,李昭在中军帐外解下披风。
银甲贴着后背的凉意在晨雾里渗进骨髓,他伸手抹了把脸,指腹蹭到眼角未干的血丝——这是连续三夜未眠的痕迹。
昨夜他站在高台上望着北方,听见更夫敲过五遍梆子,听见巡夜士兵的脚步声从东营绕到西营,听见自己心跳声里混着淮水的呜咽——那是大战前特有的寂静,连虫鸣都被压得细细的。
主公。亲兵小顺子捧着铜盆过来,水蒸汽模糊了他年轻的脸,热汤面在案上,您得垫垫肚子。
李昭接过铜盆,水面映出他眉骨下的青影。
他想起三天前徐温说王彦章性急贪功时眼里的狼光,想起郭崇韬提回的头颅上凝固的血珠,想起昨夜沙盘上被自己扫乱的小旗——此刻那些小旗该整整齐齐排成钢铁洪流了吧?
他把脸埋进冷水里,再抬头时眼底淬了把刀:去把将旗升起来。
第一声战鼓撕裂晨雾时,李昭已经立在中军旗下。
银甲被初升的日光擦出冷冽的光,将旗上字猎猎作响,扫过前排士兵紧绷的后颈。
他望着北方地平线翻涌的黄尘,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战鼓更沉:今日一战,关乎寿州存亡!
前排的刀盾手率先抬头。
那个脸上有道疤的老兵攥紧盾牌,指节发白——他记得三个月前李昭开仓放粮时,自己抱着饿得发昏的小孙子跪在城门口,是新刺史蹲下来摸孩子的脸,说以后有我在,寿州的百姓不用啃树皮。
此刻这声音又撞进耳朵:谁愿为先锋?
末将愿往!右厢指挥使张全福拍着胸口冲出来,铁盔上的红缨抖得像团火,末将带三百刀盾,挡他前锋!
李昭点头,目光扫过列在两翼高地上的弓弩手。
那些人正把火箭往弦上搭,箭头浸过松油的气味混着露水飘过来。
他摸了摸腰间的剑柄,剑鞘上的云纹硌着掌心——这是徐温昨日从民间寻来的唐刀,说此剑开锋时能断十枚铜钱,正合今日之局。
此刻他想起昨夜在地图上画的圈:寿春关外的平原看似一马平川,实则前夜那场急雨把地泡透了,表面结着薄硬壳,底下全是烂泥。
放箭!
第一波箭雨划破空气时,王彦章正把铁枪往马背上一磕。
他看着前排骑兵被射翻,嘴角扯出冷笑——李昭那小子懂什么?
重甲骑兵的皮甲能挡普通箭矢,等冲到跟前,那些拿弓的软蛋连刀都举不起来。
可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缩:火箭尾端的火舌舔到皮甲上,松油遇火即燃,几个骑兵惨叫着滚下马,马蹄却还在往前冲,踩得泥壳碎裂。
陷住了!有骑兵吼起来。
王彦章的乌骓马前蹄突然一沉,泥浆溅到他脸上——原本硬实的地面像被抽走了骨头,铁蹄陷进半尺深的烂泥里,越挣扎陷得越深。
他抹了把脸,看见自己的前锋队已经乱成一锅粥:有的马腿卡在泥里拔不出来,有的士兵被烧着的皮甲逼得跳下马,却一脚踩进泥坑,连人带甲往下沉。
冲!
给老子冲!王彦章挥着铁枪往前撞,枪杆砸在泥里溅起黑水,杀进寿春城,金银珠宝任你们拿!
中军帐里,李昭望着望远镜里的混乱,指节在剑柄上敲出节奏。
徐温说得对,王彦章急,急得连斥候都不派,急得看不见昨夜那场雨埋下的陷阱。
他转头对传令兵道:让张全福的刀盾手往后撤三步——诱他再进。
此时寿春后方,苏慕烟正踩着泥点子往箭垛跑。
她的月白裙角沾了草屑,发髻歪在一边,却比在节度使府弹琵琶时更有精神。
民夫们扛着箭箱从她身边跑过,她拉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把怀里的干饼塞过去:先垫垫,等打完仗,我让人煮热粥。少年眼眶一红,抱着箭箱跑得更快了。
苏娘子!伤兵营的老医正掀帘出来,三营送来个中箭的,箭头卡肋骨里了。
苏慕烟跟着跑过去,看见那士兵咬着布巾,汗水把床板都浸透了。
她蹲下来握住他的手:你叫什么?
周...周大狗。士兵疼得直抽气。
大狗。苏慕烟摸出帕子给他擦汗,你若能活下来,我亲自找主公给你请功,让你当什长。她看见他眼睛亮了亮,又补了句,等天下太平了,我让人送你回山东老家,你娘要是问起,就说苏姐姐夸你是好样的。
周大狗突然松开布巾,血沫子混着话喷出来:苏...苏娘子,您帮我把箭拔了吧,我...我还能上战场!
后方的喧闹被风卷到前线时,徐温正带着轻骑从东侧山林里钻出来。
他把马缰缠在手腕上,刀鞘撞着大腿发出闷响——这是李昭昨夜给他的指令:等王彦章的中军全进了泥滩,你就像把刀捅进他腰眼。此刻他看见汴军右翼的粮车正慢悠悠跟着,押车的士兵还在啃炊饼,立刻挥刀大喊:
火折子扔进粮车的瞬间,王彦章听见了身后的爆炸声。
他猛地转头,看见自己的粮草堆成了火海,连滚带爬的士兵像被踩碎的蚂蚁。
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完了,粮道断了,泥滩里的骑兵动不了,后面的步兵还没跟上。
他狠抽乌骓马,可马腿陷得更深了,急得他挥枪乱刺:撤!
都给老子撤!
总攻!李昭的剑指天划出银弧。
战号声里,寿州军像潮水般涌出去。
张全福的刀盾手吼着冲进泥滩,专砍骑兵的马腿;弓弩手从高地下冲,用短刀补杀落马的敌兵;连原本守营的伙夫都抄起扁担,跟着喊杀声往前涌。
王彦章的铁枪还在挥,但他的铠甲上已经多了三道刀痕,乌骓马的嘶鸣里带着哭腔——这是他从军以来最狼狈的一仗,八千重甲骑兵,此刻能站着的连三千都不到。
追!
不可放走一人!李昭的声音混着血沫。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受的伤,左手臂火辣辣地疼,可眼睛里烧着的火比箭雨更烈。
郭崇韬带着骑兵追出去时,他望着满地的断旗、碎甲、带血的泥,突然想起前世教材里的一句话:五代的史书,都是血写成的。但今天,他要让这血写的是,是。
午后,残阳把战场染成暗红色。
李昭踩着碎甲往中军走,靴底黏着血和泥。
小顺子捧着药箱追上来:主公,您胳膊...
先点卯。李昭扯下衣角缠住伤口,俘了多少?
近千。郭崇韬翻身下马,铠甲上的血已经凝成黑块,杀了两千多,王彦章带残兵跑了,末将追了三十里,没追上。
够了。李昭点头,目光扫过堆成小山的战利品——铠甲、兵器、还有几箱没烧完的文书。
他随手捡起一卷,封皮上两个字刺得他眯起眼。
展开的瞬间,他的呼吸顿住:朱温亲笔,命王彦章夺取寿州后屠城三日,震慑江南。
风卷着纸页哗啦作响。
李昭捏着密信的手在抖,指节泛白。
他想起早晨那个叫周大狗的士兵,想起苏慕烟塞给少年的干饼,想起城门口啃树皮的百姓——若这信是真的,此刻的寿春该是人间地狱。
把降卒看紧了。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刀锋更冷,尤其是汴军的老兵,单独关在后营。
郭崇韬一怔:主公?
李昭没回答。
他望着远处正在收尸的士兵,看见几个降卒蹲在墙角,缩着脖子互相耳语。
其中一个高个子老兵抬起头,目光扫过李昭时迅速垂下去,可那眼底的阴鸷,像淬了毒的针。
暮色漫上来时,苏慕烟提着食盒走进中军帐。
她看见李昭坐在案前,密信摊开在烛火下,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把插在地上的剑。
饿了吧?她把粥碗推过去,我让厨房煮了南瓜粥,甜的。
李昭抬头,看见她裙角的泥点,看见她鬓边翘起的碎发,突然伸手把她拉进怀里。
苏慕烟僵了僵,听见他闷在胸口的声音:幸亏我们赢了。
帐外,晚风卷着血腥味吹过。
几个守夜的士兵走过降卒营,听见里面传来模糊的嘟囔:...三天没给饱饭......朱温要是知道咱们降了......等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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