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承明殿的炭盆烧得正旺,李昭却觉得后颈发凉。
案头那封扬州急报被烛火映得泛红,杨行密已于十月廿三寅时薨逝几个字像烧红的铁钉钉进眼底。
他捏着信笺的指节泛白——前世记忆里杨行密确实死在乾宁四年,但这一世因他截断杨行密粮道,竟提前了半年。
传徐留守。他声音发闷,喉结动了动,带茶盏来。
门外值夜的小宦应了声,脚步声碎玉般往偏殿去了。
李昭起身推开窗,十月的风裹着桂香扑进来,他望着檐角铜铃被吹得摇晃,突然想起前世文献里记载的杨渥:那小子刚继位就把杨行密旧将张颢的亲兵砍了三十个,说他们甲胄太亮晃眼。
这样的主儿,怕是连三个月都撑不过。
徐温来得很快,青布直裰外只披了件夹袄,手里捧着个粗陶茶罐——李昭爱喝的霍山黄芽。大帅。他把茶盏搁在案上,茶烟袅袅升起,扬州的事,卑职已听说了。
李昭指节叩了叩案上的《淮南舆图》:杨渥继位七日,杀了五个军候,烧了三座粮栈。
严可求的密信说,张颢在聚义厅摔了酒碗,柴再用的亲兵这两日往城南搬了八车甲胄。他抬眼时目光如刀,我要你以观星使的身份去扬州。
徐温的手指在茶盏沿上顿了顿。
观星使是已故淮南观星台台主的头衔,李昭重生后借着通天道人的名号,早把这身份经营得神乎其神。替吴王择良辰吉日?他问,眉峰微挑。
正是。李昭从袖中摸出枚龟甲,龟背刻着二十八宿纹,就说天象示警,新王需在冬至前祭天,否则主星蒙尘,国本动摇他把龟甲推过去,你顺便替我看看...李昪那小子,到底是块顽石还是块玉。
徐温捏起龟甲,指腹蹭过刻痕:卑职明白。
同一时刻,扬州城南教坊司的胭脂巷里,苏慕烟正对着铜镜描眉。
镜中女子月白襦裙,鬓边斜插支木樨,哪还有半分当年节度使府乐妓的艳色?
她蘸了螺子黛,在眼尾轻轻一挑——这是当年苏州绣娘教她的怯春妆,最能引贵人垂怜。
阿烟姐!门外传来小丫鬟的脆嗓,王美人的贴身侍女来了,说要你去唱《玉树后庭花》。
苏慕烟手一抖,螺子黛在脸上划了道青痕。
她却笑了,取帕子擦了重新来:告诉姐姐,王美人今日穿的什么?
蜜合色织金褙子,腕子上那对翡翠镯碰得叮当响呢。
苏慕烟把最后一朵木樨簪在鬓角。
杨渥最宠的王美人,上个月刚把不听话的梳头女官推进荷花池——这样的主儿,最怕的就是被比下去。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裙角,袖中藏的密笺硌着手臂:那是李昭亲笔写的杨渥三宗罪,得找机会塞进王美人的妆匣。
徐温入扬州城时,正是月上柳梢头。
他裹着件灰布道袍,腰间悬着青铜星盘,跟着严可求的家仆七拐八绕,最后进了座荒庙。
庙门年久失修,门楣上福济寺三个字只剩半块字。
李将军到了。严可求的声音从佛龛后传来。
徐温转身,就见阴影里立着个穿皂色短打的青年,剑眉星目,腰间佩刀的穗子是褪色的猩红。
李昪,杨行密的养子,如今掌管扬州城防——前世他可是建立南唐的主儿,此刻却紧抿着嘴,像头随时要炸毛的小狼。
徐留守深夜来访,所为何事?李昪手按刀柄,声音里带刺。
徐温没接话,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两块桂花糕。扬州西市的张记,你小时常去买。他掰下一块,你娘病重在床那月,张老板偷偷塞了你半袋米——后来你跟着杨公打庐州,张老板的儿子被孙儒的兵砍了,你亲自去收的尸。
李昪的手松开刀柄。
徐温继续道:杨渥昨日杀了城门校尉,就因为人家没及时给他的猎鹰让路。他指节敲了敲供桌,你现在管城防,明日他要杀你,需要理由么?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落在李昪脸上。
他喉结动了动:你家大帅...能保我什么?
扬州节度使的印信。徐温掏出个檀木匣,推过去,李将军若愿归心,淮南王许你节制淮南东路,保你家族三代富贵。
李昪盯着檀木匣,手指慢慢抚上匣盖。
庙外突然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他猛地收回手:我...要考虑。
徐温起身,道袍扫过满地香灰:三日后,月上中天时,我还在这儿。
张颢的鸿门宴设在醉仙楼三层。
雕花窗棂紧闭,炭盆烧得太旺,徐温额角沁出细汗。
张颢举着酒盏笑:徐观星使的龟甲算得准,本将军敬你这杯。
酒盏递到面前时,徐温闻见了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他突然踉跄两步,手扶住桌沿,酒盏掉在地上:张某这酒...好烈。他顺着桌子滑下去,额头撞在桌角,血珠立刻渗了出来。
张颢脸色一变,拍案而起:朱景!
楼下传来脚步声,二十几个刀斧手冲上来。
张颢蹲下身,手指探向徐温鼻息——突然,徐温的手像铁钳般攥住他手腕,另一只手的短刀抵住他咽喉:张大人可知,这醉仙楼的厨子,是寿州来的?
朱景的刀已经架在徐温颈后。
徐温却笑了,血从额角滴在张颢锦袍上:你杀了我,淮南三十万大军明日就能踏平扬州。他松开手,踉跄着往门外走,张某若想活,就把严可求放了。
十一月初三,《观星帖》像长了翅膀般飞遍江南。
帖上写着:紫微星暗,吴地有血光;三星连珠日,主上失其位。茶馆里的说书人拍着醒木:通天道人说了,三月之内必乱!士大夫们关起门来议论,连镇守润州的老将柴再用,都把帖文压在案头。
李昭在承明殿看各地急报,最后一封是扬州来的,墨迹未干:严可求被张颢软禁于东园,柴再用闭门谢客,未置可否。他把信笺扔进炭盆,火舌卷着纸灰往上蹿,映得他眼底泛红。
大帅。小宦捧着个檀木匣进来,苏夫人从扬州送来的。
匣里是半块烧焦的密笺,隐约能看出王美人后苑几个字。
李昭捏着匣底,指腹触到一道刻痕——那是苏慕烟独创的暗语:得见天日。
他突然笑了,把匣子收进袖中。
扬州教坊司的演武堂里,苏慕烟抱着琵琶跪在地上。
王美人的翡翠镯磕在她额头上:好个阿烟,前日唱《后庭花》时,眼尾扫了陛下三次!
苏慕烟垂着头,发丝遮住嘴角的笑。
她知道,王美人越是动怒,就越会把她留在身边——毕竟,整个教坊,只有她能把《后庭花》唱得让杨渥掉眼泪。
明日随我去后苑。王美人甩袖走了,裙角扫起满地琵琶弦。
苏慕烟捡起断弦,指尖被划破,血珠落在弦上,像朵小红梅。
她望着窗外渐起的暮色,把断弦藏进袖中——后苑的月洞门,该是时候进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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