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绢帛上柴再用率三千精骑西出的字迹在烛火下扭曲成蛇信。
演武场的欢呼声穿透窗纸涌进来,他却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前世史书中,李昪正是在乾宁三年的黄泥冈之战崭露头角,可此时不过乾宁元年,时间线竟提前了两年?
主公?徐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老臣的手搭在他肩头上,掌心的温度让李昭回神。
他转身时看见徐温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前世资料里徐温六十岁才封齐王,可此刻这员老将不过四十有三,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沙场的霜。
徐公,李昭将密信递过去,柴再用的兵锋,怕是冲着李昪去了。
徐温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捏着绢帛的手微微发抖,像是又看见二十年前——自己带着三百流民在濠州招兵,李昪那个小乞儿攥着半块冷炊饼,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那孩子...如今带了多少人?
三千步卒,五百骑。郭崇韬不知何时立在廊下,青衫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这位新投的谋士总像能掐会算,此刻指尖正敲着腰间的算筹,黄泥冈地形我熟,东西两道山梁夹着条羊肠小道,若柴再用伏兵于隘口......
粮草!李昭突然打断他。
前世战报里李昪被困七日断粮,可如今提前两年,后勤必然更薄弱。
他抓起案上的舆图,指甲在黄泥冈三个字上抠出个豁口,柴再用若封了山道,李昪最多撑三日。
演武场的火把突然暗了暗,像是被阴云遮住了月。
李昭望着东南方的天际线,那里有团模糊的暗影正缓缓移动——那是他派去接应的斥候吗?
不,更像前世记忆里的血云。
传我将令。他转身时袍角扫翻了茶盏,青瓷碎片溅在郭崇韬脚边,赵延嗣带二百轻骑,沿淮水上游绕道,明晨必须过正阳关。
主公!徐温急了,赵延嗣刚收编的降卒,未必靠得住......
靠得住。李昭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前世讲课时的笃定,他娘在寿州城外讨过饭,上个月我让人送了三石米。
郭崇韬突然笑了,算筹在掌心叩出清脆的响:好计。
柴再用要防着咱们正面突围,必然把主力压在西谷口,淮水上游的芦苇荡足可藏二百骑。
李昭没接话。
他望着案头那盏省油灯,灯芯爆起的火星让他想起苏慕烟耳后的淡疤。
此刻扬州城里,那抹穿月白裙的身影该已进了柴府的演武厅吧?
苏慕烟的琵琶弦在第七拍时微微发颤。
柴府的沉香烧得太浓,熏得她眼眶发酸。
她垂眸拨弦,余光瞥见上座的老将正捏着酒盏——柴再用的指节粗得像老树根,指缝里还嵌着二十年战场的泥。
将军可听过《阳关三叠》?她抬眼时眼尾的泪痣轻颤,当年妾身随父在苏州,常听他与友人弹这曲子。
柴再用的酒盏顿在半空。
他盯着这个突然被献来的乐妓,发现她眼角的泪痣竟和亡妻左颊的朱砂痣生得一般位置。你父...是苏明远?
苏慕烟的琵琶声断了半拍。
她望着烛火里跳动的自己,恍惚看见十二岁那年,父亲被朱温的亲兵拖出刺史府时,也是这样的烛火。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父亲常说,柴将军在徐州护过难民,是条好汉。
柴再用的喉结动了动。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徐州,自己带着残兵路过苏家庄,是个穿青衫的文官开了粮仓,说将军且带弟兄们吃顿热饭。
后来才知道那是苏州刺史苏明远,被朱温以私通淮南的罪名抄了家。
姑娘今日来,不是献艺的吧?他放下酒盏,声音里带了沙。
苏慕烟放下琵琶,跪在青砖上。
月白裙裾铺散开来,像片落在血里的云。将军率三千骑围李昪,胜了——张颢要抢头功,您不过是把刀;败了——张颢要砍您的头,您就是块砖。她仰起脸,泪痣在烛火下泛着水光,可若将军放他条生路......
柴再用的手按上腰间的虎符。
那是杨行密亲赐的,鎏金的虎纹已经磨得发暗。
他想起前日张颢来传令时,那厮嘴角的笑——柴老将军久不临阵,可莫要让李昭那小子看了笑话。
姑娘可知,他突然扯过酒坛灌了口,酒液顺着胡须往下淌,张颢的人就在后堂?
苏慕烟的手悄悄摸向鬓间的银簪。
那里面藏着李昭给的鹤顶红。妾身这条命,原就是用来换太平的。
柴再用突然大笑。
他的笑声震得梁上的灰簌簌落,惊飞了檐下的夜枭。去告诉李昭,他抓起案上的令箭拍在桌上,明日卯时,西谷口的鹿角少搬两堆。
黄泥冈的夜风卷着铁锈味。
李昪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触到血的咸。
他蹲在山岩后,望着山脚下密密麻麻的火把——柴再用的营寨像条毒蛇,把山道缠得死紧。
将军,亲兵小柱子递来半块硬饼,这是最后......
留着。李昪推开他的手。
他望着远处被月光照亮的山梁,突然想起昨日登高时看见的那条荒道——灌木从里露出半截青石板,像是被人刻意埋过。
去叫张伍。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带十个弟兄,把马粪拌上干草,堆在南坡。
小柱子瞪大了眼:将军,马粪烧起来......
烧起来烟大。李昪扯下衣角裹住唐刀,刀鞘在石头上磕出火星,今夜子时,你带三百人去东寨放火,见人就喊寿州援军到了
那将军您?
李昪指了指那条荒道。
月光下,他的玄甲泛着冷光,像块淬了冰的铁。我带主力走古道。
记着,火起后只准敲锣,别放箭——柴再用的人要是真冲过来......他突然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就说我李昪在火里给他们收尸。
子时三刻,南坡的浓烟裹着刺鼻的酸臭冲上夜空。
东寨的火把突然炸成一片,声像潮水般涌来。
柴再用的帐外,传令兵跌跌撞撞跑进来:将军!
李昪在东寨突围,火势太大......
慌什么!柴再用把茶盏砸在地上,去西谷口,把鹿角......他的话突然顿住——窗外的火光里,他看见西谷口的鹿角堆果然少了两堆,露出能过三骑的空隙。
赵延嗣的马队是在寅时三刻摸到黄泥冈的。
芦苇荡的露水打湿了他的皮甲,可当他看见山梁上晃动的玄甲时,差点喊出声。李将军!他扯着嗓子吼,声音撞在山崖上荡开,寿州援军到了!
李昪的唐刀正架在最后一个敌兵的脖子上。
听见这声喊,他突然笑了——那声音像极了前世史书中,自己被追封时,史官笔下的王师如电。
他挥刀斩断绳索,三千残兵跟着他冲下山坡。
赵延嗣的轻骑像把钢刀,精准地插进敌阵薄弱处。
柴再用的士兵望着突然出现的援军,竟真的退了半里地。
扬州城的晨雾还未散尽,张颢的茶盏就砸在了柴再用脸上。废物!
三千精骑困不住个毛头小子?他踢翻案几,鎏金的淮南都指挥使令牌骨碌碌滚到柴再用脚边,从今日起,你回润州养老!
柴再用弯腰拾起令牌。
他望着令牌上被磨平的字,突然想起昨夜苏慕烟说的话——将军可知,李昭在寿州开了义学?
末将领命。他把令牌捧过头顶,白发在风里乱成一团。
可当天夜里,扬州城的巷子里就传开了流言。
卖浆的老妇压低声音:柴将军走前喝了张大人送的送行酒,今早......尸首竟不见了!
更夫的梆子敲过三更,李昭在寿州的书房里放下密报。
窗外的星子亮得刺眼,他望着东南方——那里有颗暗星正在陨落,和前世史书中记载的分毫不差。
主公,徐温捧着新到的军报走进来,扬州来报,张颢的亲信王绾,昨夜派了个小校来递降书......
李昭没有接话。
他望着案头那盏省油灯,灯芯突然爆出朵灯花——像极了苏慕烟耳后的淡疤,在暗夜里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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