淝水的夜风卷着冰碴子往领口钻,李昭的玄色大氅被吹得猎猎作响。
他单膝跪在滩边,指尖浸入刺骨的河水中,触感比想象中更浅——水流刚漫过手背,连护腿甲都未完全浸湿。
主公,赵延嗣的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弯腰捡起块鹅卵大的石子掷进河心,溅起的水花只到马腹高,子时三刻水位最低,浅滩能过三千轻骑。
末将今日带二十个弟兄探了七处渡口,就这片芦苇荡后最稳妥。
李昭抬头时,看见赵延嗣眉骨上还凝着未干的水痕。
这个跟着他从寿州打到濠州的老将,此刻眼里烧着簇簇火苗——那是他每次要打硬仗时才有的光。夜渡最怕惊动斥候。李昭抹了把脸上的水,掌心的凉意顺着经脉往心口钻,你说弟兄们用布包了马嚼子?
回主公!赵延嗣拍了拍腰间的唐刀,刀鞘与玄甲相碰,清响惊飞了几尾芦苇丛里的寒鸦,末将让每个马夫都把麻布袋浸了河水,裹住马蹄。
方才试了试,三十步外听不见动静。他忽然压低声音,喉结动了动,弟兄们都说,跟着您打仗,连刀把子都攥得更紧——上回破濠州,您说兵贵奇,奇在人心,末将这才明白,为啥您总让咱们把伤兵背回来。
李昭望着河面碎银似的月光,想起昨夜郭知谦从宣州传来的密信。
柴再用的血指印还在眼前晃,信里杜洪不可信五个字像烧红的铁钉钉进他脑门。传令下去,他起身时,甲叶摩擦的声响惊得芦苇沙沙作响,每人只带三日干粮,火把全用泥封了。
过了河,以三声夜莺啼为号——他突然抓住赵延嗣的手腕,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记住,庐州城破前,宣州的杜洪要是挪一步,咱们的夜渡就成了给杨行密送人头的戏码。
宣州刺史府的烛火晃得人眼疼。
郭知谦盯着杜洪案头那封速召回援的急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案前的铜炉飘着沉水香,他却闻见了血锈味——那是方才柴再用旧部留下的油布包上的味道。
将军试想,他故意踉跄两步,袍角扫过案头的茶盏,青瓷盏在檀木案上划出刺耳的响,若此时召回北上的三千骑,半途要过寿州军控制的瓦梁堰。
李昭那厮最善截粮道,上回在濠州,王郢的五千粮车......他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末将听说,王郢的人头现在还挂在寿州城门上。
杜洪的手指在案上敲出急鼓点。
他盯着郭知谦袖口若隐若现的半枚虎符,想起三日前这个自称通天道人弟子的方士,在观星台算出主星犯白虎,宜守不宜动可庐州若是丢了......他抓起茶盏灌了口,却被冷茶激得皱起眉头。
庐州李遇将军的铁鞭,天下谁人不知?郭知谦往前凑了半步,袖中半枚虎符擦过案角,发出极轻的响,李昭不过带了三千轻骑,就算过了淝水,庐州的城墙足有两丈高。
末将夜观星象,紫微星虽亮,却被天狗星压着——他突然压低声音,将军难道忘了?
当年杨公破宣州,用的就是围点打援
杜洪的手停在半空。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四更三点。
他望着案头杨行密亲赐的淮南副帅金牌,又想起李昭上个月在寿州开义学、放粮粥的传闻。再等半日。他猛地将急报揉成一团,掷进炭盆,火星子炸开,若辰时前没庐州急报,再调两千骑......
淝水的冰在马蹄下发出细碎的裂响。
李昭的玄甲浸了河水,贴着后背像块冷铁。
他数着马队的蹄声——第一百二十七骑过了浅滩时,芦苇丛里传来三声夜莺啼。
赵延嗣的玄甲突然出现在左侧,刀尖挑起块浸了油的布,火折子地窜起,又被迅速按灭。
东门守军换防了。赵延嗣的声音裹着寒气,末将派去的细作说,李遇把铁匠都赶上了城楼,可新换的守将是个酒囊饭袋,方才还在喝闷酒。
李昭摸了摸腰间的虎符,触感与郭知谦那半枚严丝合缝。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他看见庐州东门的飞檐刺破晨雾。
城楼上的灯笼还亮着,守卒的哈欠声清晰可闻。跟紧了!他一提缰绳,玄驹长嘶着冲了出去,铁蹄溅起的冰水打在脸上,比刀割还疼。
城楼上的梆子刚敲过五更,李遇正往铁鞭上缠浸了油的布条。
突然,东边传来闷雷似的响动——不是雷声,是马蹄声!
他踉跄着扑到垛口,正看见玄色甲胄的骑兵像潮水般涌来,最前面那骑的玄色大氅被风吹开,露出腰间那枚他在杨行密帐中见过的虎符。
放箭!李遇的铁鞭砸在鼓面上,震得鼓皮裂开道缝,关城门!
快关......话音未落,一支羽箭擦着他的耳际飞过,钉在身后的字旗上。
他望着城下那抹玄色越来越近,突然想起柴再用临走前说的话:李昭开义学,不是奸雄。
李昭的唐刀挑飞一支流矢,刀尖直指东门。
守军的长槊刚探出城门,就被玄驹的铁蹄踏断。
他感觉有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当城门炸开的瞬间,他看见李遇举着铁鞭从楼梯上冲下来,铠甲在晨光里泛着暗红。
巷战持续了半个时辰。
李昭的玄甲上多了三道血痕,唐刀卷了刃。
当他在染坊后的巷子里堵住李遇时,这个庐州守将的铁鞭已经断成两截,左肩的甲片被砍飞,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降不降?赵延嗣的唐刀架在李遇颈间,刀刃压出一道血线。
李遇仰头望着青灰色的天空,晨光刺得他眯起眼。
他想起杨行密在扬州城楼上拍着他肩膀说庐州交给你,想起张颢那阉竖逼死柴再用的毒计,想起方才巷战里那些喊着为李将军死的弟兄。我生为杨氏臣,他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死亦为杨氏鬼!
李昭的手悬在半空。
他望着李遇脸上的血污,突然想起前世课本里五代无义战的论断。
这个宁死不降的武将,或许就是乱世里最后一点血性。
他解下腰间的酒囊,拔开塞子递过去:喝一口?
李遇愣了愣,接过酒囊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他盯着李昭腰间的虎符,突然笑了:你这符......和杨公的是一对?
当年淮南节度使的虎符,本就该在能护淮南百姓的人手里。李昭抽出腰间的短刀,蹲下来割断李遇腿上的绳索,庐州城破时,我让弟兄们没杀一个百姓。
你去看看东市的粮囤——我让人把李遇将军搬进城的粮食,全分发给了老弱。
报——
城门外的马蹄声惊飞了染坊上的麻雀。
赵延嗣浑身是血地冲进来,玄甲上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绽开一朵朵小红花:杜洪的援军被末将截在淝水北岸!
可......朱景残部联络了楚国,带五千骑兵往寿州去了!
李昭的手顿了顿。
他望着李遇还在渗血的伤口,又想起寿州城里开义学的孩子们。赵将军,他站起身,玄色大氅上的血渍在晨光里像朵盛开的花,去把李将军的伤治了。他转头时,目光扫过染坊外的青砖墙,那里不知谁用炭笔写着李将军千古,墨迹还未干,今晚,我在刺史府摆酒——请李将军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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