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蜀使者被引到偏厅时,李昭正站在廊下调整腰间玉佩的位置。
这是他前世养成的习惯——与人面谈前整理衣饰,能让对手先入为主生出此人从容的错觉。
晨露打湿了青石板,他的麻鞋在地上洇出浅淡的水痕,耳中传来偏厅里瓷器相碰的轻响,混着蜀地口音的低语:茶是好的,可惜火候过了三分。
推开门的刹那,李昭看见主位上端坐着个穿墨绿蜀锦的中年人。
对方正在剥一颗荔枝,果皮在青瓷碟上堆成小丘,见他进来,指尖顿了顿,荔枝核地落进果盘:淮南王安好。
使者远来辛苦。李昭落座,目光扫过对方腰间的鱼符——前蜀银鱼符,三品以上官员才有资格佩戴。
他注意到对方左手小指戴着枚翡翠扳指,戒面有半块拇指大,在晨光里泛着幽绿,像极了前世博物馆里那件王建赠宠妃之物的复刻品。
使者从袖中取出信匣时,李昭闻到了蜀地特有的沉水香。
信匣是乌木嵌螺钿的,开合时的一声脆响,露出里面叠得方方正正的信笺。
他展开时,王建的字迹扑面而来——笔锋如刀,字最后一竖拖得老长,像要刺破纸背。
以湘江为界,孤取潭、衡、永三州,王取岳、郴、邵三州。李昭念到关键处,指节微微发紧。
信笺边缘沾着几点朱砂,是王建特有的批注习惯,前世他在《前蜀起居注》里见过类似的痕迹。
使者端起茶盏:蜀王说,楚地马殷如今正与荆南争澧州,正是良机。他的目光扫过李昭案头未收的军报,淮南王若肯与我家大王联手,待破楚之日,自当以湘水为盟。
李昭将信笺折了三折,放进信匣。
他的拇指反复摩挲匣盖的螺钿纹路,像是在数上面的花瓣——共十三片,与王建宠妃花蕊夫人的步摇坠子数目相同。使者且去驿馆安歇。他抬眼时,眸中只剩温和平静,本王需与幕僚商议一二。
使者起身时,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李昭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角,转身对候在门外的亲卫道:去请徐留守、郭军师,还有李昪,半个时辰后到议事厅。
议事厅的炭盆烧得正旺,徐温进来时带着寒气,鼻尖还挂着点白霜。
他习惯性摸了摸腰间的铜钥匙,在李昭下首位坐定。
郭崇韬随后而至,手里抱着卷《孙子兵法》,发间沾着片银杏叶——定是从后园那棵千年古树下经过的。
李昪最后到,发梢还滴着水,显然是刚从水军大营赶回来。
前蜀来使,要联我攻楚。李昭将信匣推到案中,诸位且看。
徐温打开信匣的动作极轻,像是怕惊着里面的信笺。
他看完后抬头:蜀王素来守着剑门关,从未染指过荆楚。他的拇指蹭过信笺边缘的朱砂,这朱砂里掺了辰砂,是蜀地特供内廷的。
郭崇韬摸着胡须笑了:留守好眼力。他拿起信笺对着光,这纸是成都薛涛笺,纹路里有芙蓉暗纹——但墨色不对。他指给众人看,蜀王平日用松烟墨,这信里掺了桐油烟,显是急着写就的。
李昭的指尖敲了敲案几:为何急?
马殷上个月派了二十艘楼船去澧州。郭崇韬翻开自己带来的《孙子兵法》,里面夹着张密报,前几日有商队从夔州过来,说蜀王的亲军指挥使王宗弼带了三万人到利州。他抬头时目光如炬,利州往南是成都,往北是汉中——可往东,过了米仓山就是荆楚。
李昪突然插话:我上个月派往峡州的细作汇报,蜀地的粮船这月多了三成。他的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从成都到利州的漕运,运的不是粮,是甲胄。
徐温的手停在腰间钥匙上:蜀王想借我淮南之力削弱马殷,待我军疲于楚地时,再吞了潭州。
不错。郭崇韬将信笺放回匣中,湘江为界是虚,让我当先锋是实。
若我真出兵,等马殷元气大伤,蜀王的三万亲军从利州东下,潭州唾手可得。
李昭望着舆图上的二字,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马殷的楚国后来被南唐所灭,但此刻他若与前蜀联手,只会让王建坐收渔利。回书。他突然开口,就说本王愿与蜀王共图大业,但需整顿水军三月。
郭崇韬眼睛一亮:三月?
李昭的指节抵着下巴,让前蜀先攻长沙。
他们若真有诚意,自会出兵;若只是试探...他笑了笑,三个月足够我摸清蜀王的底牌。
徐温点头:末将这就去拟回书。
李昭叫住他,回书里要提一句闻蜀王新得南诏良马三千,若能借三百匹充作前驱,本王当亲率虎贲军渡江他的目光扫过众人,马殷的骑兵多是山马,蜀地的南诏马腿长力足,若王建肯借,说明他确实想联手;若不肯...
那便是虚与委蛇。郭崇韬接话,眼里满是赞许。
散会后,李昭单独留下李昪。
议事厅的炭盆不知何时熄了,李昪哈出的白气在眼前散成薄雾。明州的楼船如何了?李昭问。
已征了二十八艘,其中五艘是福船,吃水浅,适合近海。李昪的声音里带着兴奋,船匠说,若再加装隔舱板,远洋也能走。
李昭从袖中取出张图纸,是前世在泉州博物馆见过的宋代福船结构图。照这个改。他指着图纸上的水密隔舱,再加两门床弩,船头装撞角。他的手指划过福州港的标记,等舰队成军,先取福州。
李昪的眼睛亮得惊人:大王是要...
掌控海洋,便掌控天下命脉。李昭拍了拍他的肩,朱温占着运河,杨行密余部守着长江,但海路...还没人看透。
夜阑至三更时,李昭独自登上七星台。
台高数丈,夜风卷着江水的湿气扑面而来,他裹了裹披风,望向西南方向——那里有前蜀的星子,暗而不沉;再往北,晋国的星子亮得刺眼,像团烧不尽的火;东南方,吴越的星子泛着冷光,与泰州方向的星子交缠在一起。
北有晋国虎视,南有闽楚未定,西有前蜀窥伺...他对着星空低语,声音被风吹散,是时候,下一盘更大的棋了。
晨雾未散时,寿州城门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守城兵卒的喊喝声穿透薄雾:扬州密探!
紧急军报!
李昭站在城楼上,望着那匹青骓马撞开晨雾,马背上的密探浑身是汗,怀中的竹筒用蜡封得严严实实。
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突然想起昨夜在七星台看到的——泰州方向的星子,不知何时暗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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