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沼泽的迷雾仿佛无穷无尽,萧璟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和韩青地图上模糊的指引,在泥泞、毒虫与随时可能降临的追杀中挣扎前行。他不敢走直线,只能依靠地形迂回,渴了喝几口浑浊的溪水,饿了啃食身上仅存的干粮,体力与精神都已逼近极限。
但怀中那几样冰冷的“证据”——蛇形小印、特殊箭簇、绣纹布条,以及脑中那个挥之不去的“陆”字,如同最强烈的兴奋剂,支撑着他不敢倒下。
他不知道外面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行营情况如何。萧琰是否相信了粮队遇袭的消息?是否派出了援兵?还是……已经听信了某些谗言,对他下了格杀令?
终于,在经历了不知多少个昏天暗日的跋涉后,他隐约看到了沼泽边缘的亮光,以及远处行营坞堡那模糊的轮廓。
接近行营外围警戒线时,他已是强弩之末,衣衫褴褛,满身泥污,几乎是从沼泽里爬出来的。警戒的士兵发现他时,几乎认不出这位狼狈不堪的人竟是靖王殿下,惊愕之后才慌忙上前搀扶,并火速通传。
萧璟被直接带到了萧琰的书房。他甚至来不及清洗换衣,就被带到了那个掌控他命运的男人面前。
书房内,烛火通明。萧琰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案后,只是脸色比往日更加沉肃,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冷厉。陆沉,依旧垂手立于一旁,神情温和恭谨,仿佛一切如常。
当萧璟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带着一身泥泞和血腥气闯入这片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空间时,萧琰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陆沉的眼神也微微闪烁。
“皇兄……”萧璟声音沙哑干涩,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但他还是强撑着,从怀中掏出那些用油布小心翼翼包裹的“证据”,踉跄着放到书案上,“臣弟……回来了。”
萧琰的目光扫过那些沾着泥点血渍的物件,最后落在萧璟苍白憔悴、却眼神灼亮的脸上。他没有立刻去碰那些证据,只是沉声问道:“情况如何?”
“粮队……全军覆没。”萧璟喘息着,言简意赅,“非北戎主力所为,是……是死士伪装,现场布置成北戎劫掠,并留下伪造的林风将军部下令牌碎片。”
他刻意略过了韩青的存在,只陈述结果。
萧琰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证据?”
萧璟指向书案上的物品:“这些箭簇,非我朝与北戎制式。这枚蛇形木印,乃死士贴身信物。这布上绣纹,与木印图案一致。还有……”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第一次转向旁边的陆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冰冷,“一名垂死俘虏,临终指认……幕后主使,其名……带一‘陆’字!”
“陆”字一出,书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陆沉脸上的温和笑容僵住了,虽然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常态,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与阴鸷,并未逃过萧琰和萧璟的眼睛!
“靖王殿下!”陆沉立刻躬身,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与惊惶,“此话从何说起?下官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殿下莫不是被奸人误导,或是……”
“或是你陆指挥使,就是那个隐藏在朕身边的‘主人’?”萧琰突然开口,打断了陆沉的话。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陆沉身上。
陆沉浑身一颤,猛地跪倒在地:“陛下明鉴!臣绝无二心!此必是有人构陷!殿下孤身犯险,所得证据真伪难辨,单凭一垂死俘虏的只字片语,怎能定臣之罪?!请陛下彻查!”
他言辞恳切,反应迅速,将矛头指向证据的可信度和萧璟可能被利用。
萧璟冷笑一声,尽管身体虚弱,气势却丝毫不弱:“构陷?那这些箭簇、木印、绣纹又作何解释?难道也是我伪造出来,特意栽赃你陆指挥使的不成?那俘虏临死前,指向的可是你陆沉的方向!”
“殿下!沼泽之地,方向难辨,垂死之人神志不清,其言岂可尽信?!”陆沉抬起头,眼中竟泛起了泪光,看向萧琰,“陛下!臣追随陛下多年,为您执掌暗卫,清理门户,铲除异己,所做一切,皆是为了陛下,为了天璇!臣若有异心,天打雷劈!”
他打起了感情牌,试图用多年的“忠诚”来动摇萧琰。
萧琰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在萧璟带来的证据和跪地泣诉的陆沉之间来回移动。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陆沉压抑的抽泣声和萧璟粗重的喘息声。
压力,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萧璟紧紧盯着萧琰。他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到了。萧琰是相信他这狼狈归来、带着“片面”证据的弟弟,还是相信这个跟随他多年、看似忠心耿耿的暗卫首领?
“陆沉,”良久,萧琰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朕记得,三年前清查户部亏空案,是你找到了关键账册;两年前平定江南叛乱,是你提前洞悉了叛军联络方式;一年前宫中巫蛊案,也是你揪出了埋藏最深的钉子……这些,朕都记得。”
他每说一句,陆沉的腰就弯下去一分,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你对朕,确实有功。”萧琰话锋突然一转,语气变得冰冷刺骨,“但正因如此,你若生异心,才更加可怕。”
他拿起书案上那枚蛇形木印,在指尖摩挲着:“这图案,朕似乎在哪里见过……好像在……前朝余孽的密档中?”
陆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萧琰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射向陆沉:“告诉朕,你背后的人,是谁?是前朝那些阴魂不散的孤臣孽子,还是……北戎王庭里,某个想要借朕之手除掉林风、搅乱天璇的权贵?或者……两者皆有?”
他的话语,彻底撕破了陆沉所有的伪装!
陆沉跪在地上,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知道,萧琰已经起了疑心,并且掌握了某些他不知道的线索。再辩解,已是徒劳。
他忽然抬起头,脸上所有的委屈和惶恐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嘴角甚至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陛下……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他承认了!
萧璟心中巨震,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陆沉承认,依旧感到一阵寒意。
“为什么?”萧琰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握紧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震怒。
“为什么?”陆沉痴痴地笑了起来,眼神变得空洞而怨毒,“因为我陆家,本是前朝显贵!是你们萧氏,篡位夺权,害我陆家满门抄斩!我忍辱负重,潜入宫中,爬上高位,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为了颠覆你萧氏江山!北戎?呵呵,不过是我借来的一把刀而已!只可惜……功亏一篑……”
他的话,揭示了这场巨大阴谋的冰山一角——复辟前朝!
“所以,你构陷靖王,挑拨朕与林风,都是为了搅乱局势,让你和你背后的人,有机可乘?”萧琰的声音冷得能冻裂金石。
“是又如何?”陆沉狞笑,“只恨未能早日除去靖王这个变数!更恨……未能亲眼看到你萧琰众叛亲离,江山倾覆!”
他知道自己已无生路,索性不再伪装,将所有的恨意倾泻而出。
萧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杀意:“拖下去,严加看管,撬开他的嘴,问出所有同党!”
“是!”门外立刻涌入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将状若疯狂的陆沉拖了下去。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萧琰与萧璟两人。
萧琰看着浑身狼狈、却眼神清亮的萧璟,沉默了很久。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他复杂难明的神色。
“你……做得很好。”最终,萧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一次,是朕……错怪你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萧璟站在原地,身体因为脱力和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摇晃。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萧琰。
真相大白了一部分,陆沉伏法,他的嫌疑得以洗清。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充满了更深的疲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这场兄弟之间的博弈,因为外敌的介入和阴谋的揭露,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但他知道,他与萧琰之间那根由血缘、权力、掌控与抗拒交织而成的纽带,并未因此松开,反而在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后,变得更加坚韧,也更加……复杂。
窗外的北境,依旧战云密布。而他们之间的故事,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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