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三日,于萧璟而言,漫长得如同三个春秋。他一面要稳住焦躁不安、频频前来“建言”的周明安,一面要处理雪片般飞来的军务,还要分神关注萧琰的伤势——萧琰的高热虽退,但伤口愈合缓慢,身体依旧极度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整个大营仿佛一个巨大的、即将到达临界点的火药桶,只等那一点火星。
第三日深夜,当营中灯火大多熄灭,只剩巡逻士兵规律的脚步声时,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萧璟的偏帐。
是影七!
他回来了!
萧璟原本正伏案小憩,瞬间惊醒。烛光下,影七的模样让他心头一沉。他身上的夜行衣有多处撕裂,沾染着泥泞和已经发暗的血迹,脸上那张银质面具也多了几道深刻的划痕,唯一不变的是那双透过面具依旧沉静如水的眸子,只是此刻那沉静之下,压抑着翻涌的波澜。他带去的两名高手,并未一同归来。
“情况如何?”萧璟压下心中的不祥预感,急切问道。
影七单膝跪地,声音因疲惫和干渴而沙哑:“殿下,幸不辱命。”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尚且带着湿气的物件,以及一份被水浸透、字迹却因特殊药水处理而依稀可辨的羊皮纸。
“这是黑水部首领兀脱,与‘烛龙’往来的部分密信抄本,以及……他们约定的信物,半块‘阴阳鱼’玉佩。”影七将东西呈上,“另有一份兀脱亲口承诺的‘合作’清单,条件……极为苛刻。”
萧璟迅速展开那份羊皮纸,借着烛光阅读。上面的条款让他瞳孔骤缩,一股冰冷的怒意直冲头顶——割让边境三州,开放所有互市,岁贡黄金十万两,绢帛二十万匹……这哪里是合作,分明是卖国!而密信抄本的内容更是触目惊心,不仅坐实了周明安就是“烛龙”在北境的代言人,更提及了一个代号“惊蛰”的更大规模的行动,目标直指磐石堡防线!
“ ‘惊蛰’行动是什么?”萧璟急问。
“具体计划,兀脱并未完全透露,只说时机一到,自有分晓。”影七摇头,“但他提及,需要我军布防图的最终确认,以及……在约定时间,打开磐石堡西侧一道名为‘鬼门’的废弃水门。”
鬼门水门!萧璟对磐石堡的防御图烂熟于心,那确实是一处早已封死、被认为无法通行的旧水门!若被从内部打开,北戎精锐便可长驱直入,直捣核心!
“周明安如何能将布防图送出?又由谁去打开水门?”萧璟追问。
“信使。”影七道,“周明安身边有一名心腹管家,明日会以采买药材为名出营,布防图就在他身上。至于打开水门的人……是黑水部早已买通、混入堡内工匠营的一名细作,代号‘鼹鼠’。”
信息量巨大且致命!萧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若非影七冒险取得这份情报,磐石堡乃至整个北境防线,恐怕真的要在“惊蛰”之时,毁于一旦!
“你如何拿到这些的?那两位兄弟……”萧璟看向影七身上的伤,声音低沉。
影七沉默了一下,面具下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黑水部栖息的岛屿戒备森严,遍布鬼面鳄。我们潜入时被察觉,一场恶战。两位兄弟为掩护我携带情报突围,引开了大部分追兵和鳄群……未能生还。”
帐内陷入短暂的死寂。那两名无名勇士,用生命换回了这份关乎无数人性命的情报。
“他们的牺牲,不会白费。”萧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悲愤与震动,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影七,你立下大功。先去处理伤势,好生休息。”
“谢殿下。”影七躬身,身影再次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萧璟立刻起身,毫不犹豫地走向萧琰的营帐。如此重大的情报,必须立刻禀报萧琰,共商对策。
萧琰依旧醒着,靠坐在榻上,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但眼神却因萧璟的到来而亮了几分。当萧璟将影七带回的情报一一禀明后,萧琰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握着榻边的手因用力而指节泛白,牵动了伤口,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
“好……好一个周明安!好一个‘惊蛰’!”萧琰的声音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却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与杀意,“竟敢通敌卖国至此!还想里应外合,破朕的防线!”
他猛地看向萧璟:“你待如何?”
萧璟早已在心中盘算过,此刻毫不犹豫地道:“将计就计!放周明安的管家出营,但布防图需做手脚,关键位置予以修改。同时,秘密控制‘鬼门’水门区域,张网以待,将潜入的黑水部精锐与那‘鼹鼠’,一网打尽!借此,既可重创黑水部,又能拿到周明安通敌的铁证!”
“不够。”萧琰摇头,眼神深邃,“周明安不过是前台小丑,他背后的‘烛龙’本体,以及朝中其他潜伏者,尚未揪出。打草惊蛇,恐让其再度隐匿。”
“皇兄的意思是……”
“让他送。”萧琰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弧度,“让他把‘真的’布防图送出去。”
萧璟一怔,随即明白了萧琰的意图——这是要引蛇出洞,甚至不惜以部分风险为代价,钓出背后更大的鱼!但如此一来,磐石堡的风险将急剧增加!
“皇兄,前线将士……”萧璟忍不住想劝谏。他知道萧琰惯于行险,但此举太过凶险。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萧琰打断他,目光灼灼地看向他,“阿璟,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况且……”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有你在,朕相信,前线乱不了。”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投入萧璟心湖。萧琰将如此巨大的信任与责任,再次压在了他的肩上。是试探?是利用?还是……经过火海之事后,真的开始认可他的能力?
萧璟迎视着萧琰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看到了里面的决绝、算计,以及一丝不容置疑的……倚重。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
“臣弟……遵旨。”他沉声应下,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千斤。
“去吧。”萧琰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具体细节,由你全权部署。记住,既要让鱼咬钩,也要确保……鱼竿不能断。”
“是。”
萧璟退出营帐,夜风一吹,才发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与萧琰的每一次对话,都像在刀尖上行走,既要揣摩圣意,又要坚持己见,还要时刻提防那无处不在的、复杂情感的侵袭。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繁星隐匿,唯有远方的战火将天际染成暗红。
“惊蛰”将至,一场围绕着真假布防图、内外勾结的巨大风暴,即将在这北境之地猛烈爆发。而他,萧璟,将被推至这场风暴的最中心。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冷硬如铁。既然避无可避,那便迎头而上!
他快步走向自己的营帐,开始调兵遣将,布下一张针对周明安、黑水部,以及那未知“烛龙”的天罗地网。每一步都需精妙算计,每一个环节都不容有失。
长夜未尽,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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