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渗进鼻腔时,秦翊正用指节叩着床头柜。
玻璃台面传来细碎的震颤,在他的“静默回响”里,那是水珠坠地的余韵——
三小时前护士换过花,窗台那盆野菊的花瓣正一滴一滴往下掉。
“秦先生,有人找。”
推门声裹挟着风,秦翊左眼的模糊光斑里,映出小豆的白大褂下摆。
她的脚步声比平时重了两成,鞋跟碾过地板的震动里,藏着几分紧绷——
这是她每次要告诉他“不太好的消息”时的习惯。
“谁?”他问,手指仍抵着桌面。
“老吴的爱人。”小豆的声音轻了些,“t岛北部烈士陵园的守墓人,老吴去年冬天……走了。”
秦翊的指节顿住。
老吴这个名字,他在G9岛暗堡的情报里见过。
那是个给二十七个龙国烈士守了三十年墓的老兵,墓碑上刻着“无名”的,他就用烟盒纸抄烈士籍贯;
被风雨冲垮的坟头,他用碎砖一块一块垒。
三个月前统一战役时,老吴冒雨给前线送过三箱急救药品,药箱上还贴着他手写的“给娃娃们留的”。
“她带着老吴的墓区图。”小豆递来一个油布包,布料边角磨得发毛,“说最近总有人动墓碑——不是拓印,是……刮字。”
油布摊开的刹那,秦翊的“静默回响”突然翻涌。
图纸上的铅笔痕迹还带着温度,混合着松脂和铁锈味——
那是老吴常用的红铅笔,笔芯断过三次,最后一次断在“陈铁柱 1958-1979 对越自卫反击战”的“击”字上。
图纸边缘有几道深压痕,像是被指甲反复抠过,对应位置的墓区编号是b-17,坐标标着“1949年渡海牺牲战士”。
“他走前三天,在b-17挖出来半块弹片。”
老吴遗孀的声音带着沙砾感,“刻着‘忠魂不灭’,是我家那口子的爷爷当年刻的。
可等他再去,弹片没了,墓碑上的‘龙国战士’被刮成了‘不明身份者’。”
她的手抚过图纸,秦翊的“回响”里,那是双长期握锄头的手,指腹有老茧,虎口有道旧疤——
是老吴当年修墓碑时被石片划的,他曾在日记里写“这疤比军功章金贵”。
“我知道您看不见。”
老吴遗孀突然抓住秦翊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可老吴说过,您这种从血里爬出来的兵,能听见山在哭,能看见风里的弹片。求您……去看看我家那口子守了半辈子的坟。”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
秦翊的左眼映出模糊的树影,可“静默回响”里,松林深处有细碎的震动——
是胶鞋碾过碎石的声音,频率稳定,像在丈量距离。
“现在?”他问。
“现在。”老吴遗孀的手指攥得更紧,“阿福说今晚会有动静。”
阿福是老吴的徒弟,聋子,却能通过地面震动判断三十米内的动静。
秦翊在情报里见过他的照片:寸头,左脸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疤,是十年前护着墓碑被盗墓贼砍的。
陵园的铁门在夜里泛着冷光。
秦翊踩着青石板,“静默回响”里,每一步都震起细碎的声浪——
苔藓下的虫鸣,松针坠地的轻响,还有三百米外的溪水,正裹着落叶往东南流。
“秦队。”
沙哑的男声从右侧传来。
秦翊转头,模糊的光斑里,一个身影半躬着背,手掌贴在地面。
是阿福。
他的指节抵着青石板,像在摸脉搏——这是聋子的“耳朵”。
阿福突然直起身,手掌猛地拍向地面。
震动传来的刹那,秦翊的“静默回响”炸开一片乱波:急促的脚步声,橡胶手套摩擦石碑的刺响,还有金属工具刮擦石材的尖鸣。
“b-17。”阿福用手语比了个数字,又指自己耳朵——他“听”见了。
三人往墓区狂奔时,秦翊的“回响”越来越清晰。
b-17在陵园最深处,周围是五棵老松,树影里有三个身影,其中一个举着相机,另外两个正用角磨机打磨墓碑。
“停手!”老吴遗孀的喊声撕破夜色。
角磨机的轰鸣戛然而止。
月光照亮其中一人的脸——圆框眼镜,白衬衫扎进西裤,像个大学教授。
“周文昭。”秦翊的声音沉得像块铁。
周文昭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得像在上课:“夫人,您丈夫守的是‘乱葬岗’,不是烈士陵园。这些人连姓名都没有,凭什么占着t岛的地?”
“凭他们用命换了你的命!”老吴遗孀抄起地上的铁锨,“我家那口子说,没这些‘无名’,哪有你现在站着说话的份!”
周文昭笑了,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沓纸:“您看,这是1949年的船运记录,这些‘烈士’都是‘逃兵’。”
他转向秦翊,“秦队长,您该明白,历史需要……修正。”
秦翊的“静默回响”里,周文昭的心跳快得反常,指尖在发抖——他在害怕。
“修正?”秦翊摸向腰后。
那里别着小豆塞给他的战术笔,笔帽里藏着微型电击器。
“我太祖父的墓碑上也没名字,他死在孟良崮的战壕里,子弹从后心穿进。可老百姓记得,他是替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挡的枪。”
他往前走了一步,“你刮的不是石头,是活人心里的碑。”
周文昭的镜片闪过冷光。
他身后的两人突然扑过来,其中一个抄起角磨机。
阿福的脚猛踹地面。
震动传来的瞬间,秦翊的“回响”捕捉到角磨机的转速——每秒三千转,刀刃离他的左肋还有0.8米。
他侧身,战术笔刺向对方手腕的麻筋,听见骨头撞地的闷响。
另一个人挥着铁铲砸向老吴遗孀。
秦翊扑过去,左肩硬接了那一铲。
疼痛炸开的刹那,他的“回响”里突然清晰起来:松针落地的轨迹,风里飘来的硝烟味,还有三公里外的海——
那是他在G9岛暗堡里闻过的,带着咸腥的血味。
“阿福!”他吼了一嗓子。
聋子的手掌重重拍在地面。
阿福“听”见了——角磨机的残骸在五米外,周文昭的皮鞋在往松林里跑,踩断了三根松枝,第四根的位置,他的左脚踝旧伤犯了,落地时重心偏左。
阿福像道黑影窜出去。
周文昭的尖叫刺穿夜色时,秦翊正蹲在b-17前。
墓碑上的划痕里,还留着角磨机的金属碎屑,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他摸出兜里的战术刀,刀尖抵着石面。
“陈铁柱。”他轻声说,刀尖刻下第一笔,“1958-1979。”
老吴遗孀跪在他旁边,用袖口擦着石粉:“我家那口子说,刻深点,风刮不跑,雨冲不烂。”
远处传来警笛声。
秦翊的“回响”里,阿福正把周文昭按在松树上,对方的眼镜摔碎了,右脸蹭着松脂,像在哭。
“秦队。”小豆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点鼻音,“医疗组到了,您左肩的伤需要处理。”
秦翊没应声。
他继续刻着,刀尖在石面上溅起火星,每一笔都深到见骨。
“聋子能听见炮声。”他说,声音混着金属摩擦的刺响,“哑巴能喊醒山。有些事,总得有人刻在石头上。”
风掠过松林,带起几片野菊的花瓣。
它们飘向b-17的墓碑,落在新刻的“龙国战士”四个字上,像撒了把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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