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景仁宫门口，便觉气氛不同往日。
宫门内人影憧憧，隐约传来女子细碎的谈笑声，显然是有几位妃嫔在佟贵妃处说话。
廊下侍立的一位身着深褐色宫装的宫女见令窈到来，立刻含笑迎上，正是佟贵妃身边得用的大宫女望蟾。
“真是辛苦令窈姑娘了，日日都要劳烦你跑这一趟。”
望蟾圆润白皙的脸上堆着笑，伸手接过提盒。
令窈忙福身行礼：
“望蟾姐姐言重了。能为佟主子送茶，是奴才的福分，不敢言辛苦。”
望蟾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语气温和：
“主子这会儿正和惠主子、宜主子、安主子，还有几位贵人主子在里头说话儿呢。这药茶先交给我吧，等主子得了闲，我再伺候她慢慢饮用。姑娘只管放心回去便是，这提盒和茶盏，稍后自会有人送回御茶房，不必姑娘再辛苦跑一趟了。”
令窈正欲道谢告辞，殿内却传来佟贵妃慵懒的声音：
“外头是谁在说话呀？”
望蟾忙躬身回禀：“回主子，是乾清宫御茶房的令窈姑娘，给主子送药茶来了。”
殿内静默了一瞬。
令窈隔着门帘，仿佛能感受到佟贵妃听闻此言后，脸上那抹加深的笑意。
这份来自乾清宫、来自圣心的特殊关照，在众妃嫔面前，无疑是极有体面的。
“哦？是令窈啊。叫她进来吧。”
望蟾脸上掠过一丝意外，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将提盒重新递回令窈手中，低声道：
“姑娘请吧。”
门口侍立的小太监利落地高高打起门帘。
令窈垂首，姿态恭敬，踏入殿内。
主位之上，佟贵妃身着常服，端坐于宝座之上，容色雍容，眉宇间带着一丝因咳嗽而生的倦意，却也难掩那份与生俱来的尊贵气度。
右手边坐着宜嫔姐妹，宜嫔姿容明艳，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娇俏与精明；左手边则是惠嫔（纳喇氏）与安嫔（李氏），惠嫔神色沉静，安嫔则略显拘谨。
各自的心腹大宫女垂手侍立在后，殿内一时静默，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走进来的令窈身上。
令窈目不斜视，行至殿中，对着佟贵妃深深福下身去：“奴才叩请佟主子金安，请各位主子安。奉主子爷旨意，特来为佟主子呈送药茶。”
佟贵妃脸上笑意更盛，显然心情极好，温声道：
“快起来吧。难为你们御茶房日日想着，辛苦你了。”
“奴才不敢言辛苦，能为佟主子效力，是奴才的福分。”
令窈依言起身，依旧垂着眼帘，姿态和顺。
佟贵妃身边的侍棠姑姑早已上前，从令窈手中接过提盒。
她动作麻利地打开盒盖，取出里面温着的药茶壶和杯盏，小心翼翼地斟了小半盏，恭敬地奉到佟贵妃面前。
佟贵妃接过杯盏，却并未立刻饮用，目光扫过下首的几位妃嫔，缓缓开口：
“皇上总是这般记挂本宫的身子，一点小恙也劳动御茶房亲自熬送，倒叫本宫过意不去。”
她轻抿了一口药茶，秀眉微蹙，随即又舒展开，仿佛那苦涩的药味也化作了甘霖。
殿内众妃嫔闻言，神色各异。
宜嫔掩唇轻笑，声音清脆：
“皇上待姐姐真是体贴入微，这份心意，真真是羡煞旁人呢。”
她眼波流转，目光在佟贵妃脸上停留片刻，又飞快地扫过令窈。
惠嫔只是微微颔首，脸上带着得体的浅笑，并未多言。
安嫔则附和着点了点头，笑容略显勉强。
佟贵妃是玄烨的亲表妹，自幼便常出入宫闱，与玄烨相伴成长，情分非同一般。
若论与圣心亲近，阖宫上下，佟贵妃确是无出其右。
这份青梅竹马的情谊，是任何后来者都难以企及的根基。
但不知为何，自年头孝昭皇后（钮祜禄氏）薨逝后，主子爷到越发远着她，看似依旧是恩宠不断，但细看少了几分亲密多了几分相敬如宾。
好在孝昭皇后已去，后宫她一家独大，权利养人，便是玄烨那边不复往日，到底是尊荣无限。
只是一点，承宠多年却始终未能诞育皇嗣。
这恩宠便如空中楼阁，一旦风云变幻，看似固若金汤，便可能轰然倒塌，化为泡影。
佟贵妃的短处，众妃看在眼里，子嗣，才是这深宫之中最牢靠的筹码。
即便是母亲一时不得宠，只要有了皇子，便有了未来翻盘的希望。
是以，宜嫔安嫔等人，无不在暗中较劲，期盼着能早日怀上龙裔，为自己挣一个稳固的未来。
殿内一时唯有佟贵妃手中杯盏与茶托轻轻碰撞的细微声响。
这短暂的沉默，仿佛在无声地强调着这份来自乾清宫的特殊恩宠所带来的分量。
佟贵妃放下杯盏，用丝帕轻轻按了按唇角，目光重新落在垂手侍立的令窈身上，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敲打之意：
“主子爷最近身子骨如何？听闻政务繁重，依旧是宵衣旰食，夙夜匪懈？你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千万仔细小心着。主子爷日理万机，难免有顾及不到自身的时候。你们就得想到前头，不能让他冻着了才想起添衣，渴着了才想起奉茶，要时时劝着些，保重龙体才是顶顶要紧的。”
令窈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她深知在这位后宫之主面前，一言一行都需慎之又慎，绝不能有丝毫懈怠，更不能授人以柄。
“回佟主子的话，主子爷近日虽政务繁忙，但龙体尚安。饮食起居皆按太医嘱咐，进膳香，歇息也安稳。奴才们不敢不尽心，定当谨记佟主子教诲，时刻警醒，伺候主子爷周全。请佟主子放心。”
她知晓佟贵妃的意思，转而奉承道：
“说来也巧，佟主子和主子爷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奴才来景仁宫前，顾谙达还特意叫住奴才，传主子爷的话，让奴才务必问一问佟主子：咳嗽可好些了？夜里睡得可还安稳？膳食进得香不香？”
令窈抬眼，目光诚挚地看向佟贵妃。
“主子爷心里，可是一直惦记着佟主子您的凤体安康呢。也再三叮嘱奴才，务必要劝佟主子您千万保重身体。”
这番话，如同甘霖洒在佟贵妃心田，果真欢喜，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明媚的笑意，脸颊微红，故意板起脸，嗔怪道：
“你这小丫头，惯会哄人开心，定是你自己编的这些话来讨本宫欢喜。”
令窈脸上带笑：
“佟主子明鉴，奴才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您面前编造主子爷的吩咐。阖宫上下，谁人不知，佟主子您在主子爷心里，那是实打实的重要。主子爷时时记挂着您，若非被朝政大事缠得实在脱不开身，主子爷必定是要亲自来瞧瞧佟主子您的！”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佟贵妃，又抬高了玄烨，更显得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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