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变的血腥气尚未在皇城上空完全散去，焦糊与铁锈的味道混杂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宫人们噤若寒蝉地清理着狼藉的战场，搬运着尸体，冲刷着染血的地砖，试图尽快抹去这场惊变的痕迹。然而，那无形的裂痕与恐慌，已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底。
成王李琝被废为庶人，打入天牢最深处的死囚牢房，严加看管，等待着他的将是律法的严惩。其党羽或被当场格杀，或相继落网，一场席卷朝堂上下的清洗迅速展开。平郡王李玦作为从犯，亦被削去爵位，圈禁高墙。
皇帝在震怒与后怕之余，对裴砚与秦绾的倚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不仅在朝堂上当众褒奖，赐下无数珍宝，更赋予秦绾更大的权柄，令其正式参与中枢机要决策。裴砚虽仍需静养，但其首辅地位愈发稳固，无人能撼动。
表面看来，逆王伏诛，朝局廓清，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裴砚与秦绾都清楚，真正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裴府静室内，药香依旧。裴砚半靠在榻上，脸色比前几日好了些许，但眉宇间凝着一抹化不开的沉郁。秦绾坐在一旁，将刚刚收到的几份密报递给他。
“成王在天牢里，什么也不肯说。”秦绾语气平静，眼底却带着一丝冷意，“尤其关于那个‘瑞王遗孤’的下落，他咬死了不知情，只承认是利用平郡王散布流言，意图搅乱朝纲。”
裴砚接过密报，快速扫过，冷笑一声：“他是在保最后的底牌。那个‘遗孤’若真存在，便是他，或者他背后其他势力，日后翻盘的唯一希望。他岂会轻易吐露？”
“墨羽加紧审讯了成王府的核心幕僚和被抓的死士，得到的信息也有限。只知成王对此事极其重视，所有关键环节都由其亲自掌控，连心腹也知之甚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个孩子，应该还活着，并且被藏在了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秦绾补充道。
裴砚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榻沿：“一个活生生的、拥有瑞王正统血脉的‘遗孤’，就像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雷火弹。一日不找到，朝堂便一日不得安宁。”
他睁开眼，看向秦绾：“太后那边，有何动静？”
秦绾神色微凝：“自宫变后，慈宁宫一直闭门谢客，对外宣称凤体违和。但我们的人发现，清河崔氏的家主，也就是太后的胞弟，近日曾秘密入宫觐见。而且，都察院几位素来与崔家交好的御史，近日的奏章里，开始出现一些微妙的声音，虽未明指，但字里行间，似乎在暗示……鸟尽弓藏，功臣权重。”
裴砚眼中寒光一闪：“他们这是坐不住了。成王倒台，崔家失去了一大助力，又见你权柄日重，心生忌惮，想借太后之势，行掣肘之实。”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看来，我们这位太后娘娘，也并非真的心如止水。”
“我们该如何应对？”秦绾问道。太后的身份特殊，处理起来远比成王更加棘手。
“静观其变，以静制动。”裴砚沉声道，“太后与崔家若只是暗中不满，发发牢骚，便由得他们去。但若他们敢将手伸向朝政，或者……试图利用那个‘遗孤’做文章……”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厉色，已说明了一切。
就在这时，侯小乙匆匆而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凝重。
“小姐，大人！有线索了！”他压低声音，“我们顺着之前陈嬷嬷那条线追查，找到一个当年曾在陈国公府当过差、后来被放出府的老花匠。他回忆说，大约在瑞王出事前半年，陈嬷嬷确实曾偷偷托付给他一个襁褓中的女婴，让他送到京郊一个庄子上，交给一户姓柳的农户收养。那女婴脖颈后，有一小块形似莲花的淡红色胎记！”
女婴？莲花胎记？
秦绾与裴砚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震！这与静尘道姑的呓语和李玥的身份完全吻合！李玥就是那个被送走的女婴！
“那男婴呢？”秦绾急问。
侯小乙摇了摇头：“那老花匠只知道女婴的事，对男婴一无所知。他也只帮陈嬷嬷送了那一次孩子。后来瑞王府出事，陈嬷嬷也很快‘病故’，这条线就断了。”
线索再次指向男婴时，戛然而止。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找到了李玥身世的确认，固然是一大进展，但那个更关键、更具威胁的男婴，依旧隐藏在迷雾深处。
“继续查。”裴砚打破沉默，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那个庄子，那户柳姓人家，还有所有可能与陈嬷嬷有关联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既然成王如此看重那个男婴，必然不会让他彻底消失于人海，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是！”侯小乙领命而去。
秦绾看着裴砚紧蹙的眉头，轻声道：“你也别太劳神，孙院正说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
裴砚抬眼，目光落在她带着担忧的脸上，那冰封般的眼神微微融化了些许。他缓缓抬起手，轻轻覆在她放在床边的手上。他的手依旧没什么温度，动作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
“无妨。”他低声道，“待此件事了，再静养不迟。”
他的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细微的触感，却让秦绾心头莫名一颤。她看着他苍白却坚毅的侧脸，看着他眼底深处那不容动摇的意志，到嘴边劝慰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在彻底铲除所有隐患之前，他绝不会允许自己倒下。
窗外，天色湛蓝，阳光明媚，仿佛昨夜的腥风血雨只是一场噩梦。但秦绾知道，这平静的假象之下，是更加凶险的暗流。失踪的男婴，心怀叵测的太后与崔氏，朝堂上各方势力的重新洗牌与观望……
尘埃远远未曾落定。
她反手握住他微凉的手，用力紧了紧。
“好。”她看着他，目光清澈而坚定，“我陪你。”
无论前路还有多少未知的风暴，无论那暗处还潜藏着多少致命的杀机，她都会与他并肩，直至将这纷乱的棋局，下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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