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箩被两个小太监“请”出了掖庭，一路沉默地走着。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再多问一句，只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喉咙。
赵总管走在前面，背影透着一种宫内大太监特有的、不显山不露水的威势。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仿佛真的只是顺路带她去问话。
他们走的路径越来越偏僻，早已偏离了通往宫后监正堂的方向。两侧是高耸的宫墙，投下深深的阴影，寒风在巷弄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阿箩的手心沁出冷汗。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这位赵总管是敌是友？他口中的“失窃案”是确有其事，还是仅仅一个将她带出来的借口？若是借口，目的又是什么？
终于，在一个堆满废弃宫灯和破损家具的死胡同尽头，赵总管停下了脚步。
他缓缓转过身，那张白净无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睛却锐利得惊人，上下打量着阿箩，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你叫阿箩？”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是，总管。”阿箩低下头，恭敬地回答，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掖庭洒扫宫女。”
“是。”
“丽妃娘娘前几日赏过你。”
“是奴婢侥幸。”
“王婕妤的人也找过你。”赵总管的语气平淡，却像是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阿箩强装的镇定。
阿箩的心猛地一缩，指尖冰凉。她果然没猜错，这一切都被人看在眼里。
“奴婢……不知婕妤娘娘为何传问。”她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回答。
赵总管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咱家在宫里几十年，见过的人多了。是侥幸还是有心，咱家这双眼睛，还分得清。”
阿箩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她不敢接话，只能将头垂得更低。
胡同里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寒风刮过废弃物的声音。
良久，赵总管才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抛出了一颗炸雷：“宫后监没丢东西。”
阿箩猛地抬头，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
果然！是借口！
那他……
“是有人求到咱家头上，让咱家保你一次。”赵总管缓缓说道，目光像是能穿透人心，“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
阿箩的呼吸骤然屏住。一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荆辞！真的是他！
可他一个最低等的净军罪奴，怎么可能请得动赵总管这样的人物？他付出了什么代价？
无数疑问在她脑中疯狂盘旋。
赵总管似乎很满意她眼中的震惊和困惑，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咱家欠他一个人情，一个不小的人情。如今，算是还了。”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阿箩身上，变得深沉难测：“丫头，咱家不管你是真侥幸还是另有乾坤，也不管你攀上了谁的路子。只提醒你一句，这宫里的水深得很，今天能让你浮上来，明天就能让你沉到底。王婕妤那边，咱家能挡一次，挡不了第二次。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看阿箩，对那两个小太监挥了挥手：“送她回去。从哪儿接来的，送回哪儿去。”
两个小太监应了一声，再次架起还有些发懵的阿箩，转身朝掖庭方向走去。
赵总管站在原地，看着那瘦小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探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还有几分看好戏的玩味。
那个叫荆辞的小子……竟能为了这么个小宫女，动用那样大的人情……有意思。
……
阿箩几乎是浑浑噩噩地被“送”回了掖庭。
院子里的宫女们看她的眼神更加诡异了。才被宫后监的总管太监“抓走”，这么快就又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这张嬷嬷刚搜出的“贼赃”案子，难道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张嬷嬷的脸色更是青白交加，看到阿箩回来，像是见了鬼一样，嘴唇哆嗦着，想问什么，又不敢问，最终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身走了。
阿箩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她回到冰冷的小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不是害怕，而是巨大的震惊和后怕。
荆辞……他到底做了什么？
赵总管那句“一个你绝对想不到的人”和“咱家欠他一个人情，一个不小的人情”，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回响。
一个净军罪奴，能有什么让总管太监欠下人情的能力？他付出了什么？尊严？性命？还是……别的什么她无法想象的东西？
只是为了保她一次。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他明明自身难保，却还在暗处，为她撑起了一小片天。
这份情，太重了。
同时，赵总管的警告也像警钟一样在她脑中敲响。
王婕妤不会善罢甘休。张嬷嬷和春草经此一事，恐怕会更加嫉恨她。她在掖庭的处境，并没有真正改善，反而可能更危险了。
不能再这样被动挨打下去了。
她必须主动出击。必须尽快获得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
丽妃那条线太虚浮，王婕妤那边已是死敌。她还能依靠什么？
她的目光再次落向宫后监的方向。
荆辞……他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他的能量，究竟有多大？
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她必须尽快和他见一面。真正地、安全地谈一次。
不能再靠墙洞传递那种模糊的信息了。他们需要沟通，需要计划。
可是，怎么见？在哪里见？如何确保绝对安全？
阿箩陷入了沉思。
接下来的两天，阿箩表现得异常安静顺从，仿佛被之前的变故吓破了胆，干活更加卖力，对张嬷嬷也更加恭敬，甚至主动将自己那份稀粥里仅有的几粒米捞给了同屋一个生病的小宫女。
她在降低所有人的戒心，同时在暗中仔细观察。
她注意到，每隔三天，会有一队净军在深夜子时左右，经过掖庭最西边的一段废弃宫道，往更深处的废殿区域运送一些特殊的“废料”——那通常是某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需要彻底销毁的时候。
那条路线极其偏僻，巡逻的侍卫都会刻意避开那个时辰。
或许……这是一个机会。
又是一个深夜。
阿箩悄无声息地溜出屋子，像一抹影子，融入了冰冷的夜色中。她熟门熟路地避开所有可能的视线，来到了那段废弃宫道的一个拐角处，藏身于一堵半塌的断墙之后。
寒风呼啸，吹得她浑身冰冷。她紧张地屏住呼吸，心脏跳得飞快。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就在她几乎要冻僵，怀疑自己是否记错了日子时，远处终于传来了沉重的、缓慢的车轮滚动声，以及铁链拖地的熟悉声响。
来了！
阿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队伍越来越近。昏暗的灯笼光线下，几个净军沉默地拖着板车，如同行走的幽灵。
她瞪大了眼睛，急切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找到了！
他依旧走在最后，低着头，身形在宽大破旧的号衣下显得更加瘦削。但这一次，阿箩敏锐地注意到，他走路的姿态似乎稳了一些，那双低垂的眼睫下，目光不再像最初那样完全空洞，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警惕。
就在队伍经过她藏身的断墙时，阿箩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一个小纸团朝着他的方向弹了过去！
纸团很小，落在雪地上几乎没有声音。
但荆辞的脚步却瞬间顿住了。
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微不可查地偏了一下头，目光精准地扫过了那个落在队伍末尾阴影处的白色小点。
然后，他没有停下，也没有弯腰，只是极其自然地、用那双破旧棉鞋的鞋尖，看似无意地踢起一点积雪，精准地将那纸团盖住了。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觉，丝毫没有引起前面同伴的注意。
队伍缓缓远去，消失在黑暗的宫道尽头。
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阿箩才敢从断墙后出来，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她跑到刚才纸团落下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层薄雪。
下面空空如也。
纸团不见了。
他拿到了！
阿箩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捂着狂跳的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
成功了！
这一次，她留下的不是食物，也不是警告。
而是一个时间，一个地点。
一个她反复确认过、绝对安全的、属于他们的“暗室”。
她要知道答案。
她要知道，他们接下来，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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