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小筑的烟火气还没散，春桃正攥着那锭刻着柳府印的银子，踮着脚给围观的小娃分糖。黄澄澄的麦芽糖块刚递出去，就被抢得一干二净，小娃们含着糖咧开嘴，黏糊糊的口水顺着下巴流，倒把春桃笑得直不起腰：“慢着点！柳家‘送’的糖，管够！”
张师傅还扒在门框上，手里的锅铲没放下，嗓子比铜锣还亮：“清欢丫头，那蟹粉酿藕丝可得给我留着！下次我家小子满月酒，定要摆十桌！”
“您先把今儿的酸梅汤钱结了再说！” 苏清欢笑着擦灶台，指尖划过青铜小鼎，鼎身 “味正心诚” 四个字还泛着淡光，像蒙了层暖玉。她翻出原主生母的食谱，指尖落在 “蟹粉豆腐羹” 那页 —— 沈砚之说这是传承菜的关键，可豆腐这东西最是娇贵，寻常老豆腐发死，嫩豆腐一煮就碎，哪里配得上蟹黄和荷花露？
“小姐，要不咱去东市的王记豆腐坊？” 春桃揣着空糖纸跑回来，鼻尖沾了点糖渣，“那老王头的豆腐嫩得能掐出水，就是脾气倔，只卖给懂行的，上次柳玉茹派管家去买，还被他骂‘糟践好东西’呢！”
苏清欢眼睛一亮，摸了摸青铜小鼎：“正合我意。走，去会会这倔老头。”
刚拐出巷口，就见个穿青布儒衫的瘦高个挡在路中间，手里摇着把破折扇，头发梳得油光水滑，却偏生架着副吊梢眼，活像只刚偷喝了醋的夜猫子。见苏清欢过来，他 “唰” 地合上扇子，尖着嗓子喊：“你便是苏清欢？在下柳府陪读周文彬，特来讨教 ——”
“讨教如何造谣？” 春桃抢在前面开口，叉着腰比他还横，“昨日老妈子摔了个狗吃屎，今日换个酸秀才来念咒？”
周文彬脸一僵，折扇往手心一拍：“竖子无礼！我乃正经读书人，岂会做那等腌臜事？只是听闻你用旁门左道糊弄市井，特来提醒你，御膳选拔乃朝廷盛典，岂容庶女……”
“庶女怎么了？” 苏清欢挑眉，指尖敲了敲腰间的青铜小鼎，“先帝当年夸我娘的豆腐羹‘味压御膳’，难不成周先生比先帝还懂吃？”
这话戳中要害，周文彬噎得直翻白眼，扇子摇得更急：“强词夺理！你那鼎一看就是妖物，定是用邪术改了食材本味 ——”
“哦？” 苏清欢突然笑了，从布兜里摸出块刚买的炊饼，递到他面前，“周先生先尝尝这个？没沾我那‘妖鼎’的光，看看是不是能噎死你这酸秀才。”
围观的街坊顿时哄笑起来。卖菜的陈婆拎着菜篮子喊：“周先生还是回家啃书本吧！清欢丫头的菜，比你读的圣贤书还实在！”
周文彬气得脸发青，正要发作，就见沈砚之从巷尾慢悠悠走来，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垫着棉絮，不知装了什么。他瞥了周文彬一眼，语气淡得像凉水：“柳府是没人了？派个只会背《食经》的来当说客？”
“沈、沈大人！” 周文彬吓得扇子都掉了，慌忙捡起，“下官只是…… 只是好意提醒。”
“好意？” 沈砚之走近，竹篮往苏清欢手里一塞，“前日柳玉茹托人问我买蟹黄，出价三倍，说是要做‘蟹粉扒鱼翅’参赛。怎么，自己做不出来，倒来管别人的豆腐羹？”
这话一出，街坊们笑得更欢了。春桃捂着嘴喊：“原来是嫉妒！柳小姐怕是连豆腐都煎不焦吧！”
周文彬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涨红了脸喊：“我、我不与尔等市井之辈计较！” 转身就跑，慌不择路撞在墙角，帽子掉在地上，露出里面稀稀拉拉的头发，引得众人笑骂 “酸儒无用”。
“沈大人怎的来了？” 苏清欢低头看竹篮，里面竟是块裹着棉絮的嫩豆腐，雪白细腻，还带着点温热。
“王记豆腐坊的老王头认死理，非说‘懂豆腐的才配拿’，我只好报了你的名字。” 沈砚之耳尖微红，避开她的目光，“他说这是今早刚磨的‘雪芽豆腐’，比寻常嫩豆腐更韧，煮不碎。”
苏清欢摸了摸豆腐，软乎乎的却不散，刚凑近青铜小鼎，鼎身就泛出微光，顺着豆腐纹路钻进去，竟让豆腐透出点莹润的光。“这老王头倒是个妙人。” 她笑着说，“走，回去试羹！”
刚回小筑，就见王伯蹲在灶门口，正跟个穿灰布衫的老头说话，那老头满脸褶子，手糙得像树皮，正是王记豆腐坊的老王头。见苏清欢进来，他立马站起身，眼睛瞪得像铜铃：“你就是苏三夫人的女儿？”
“正是晚辈。” 苏清欢拱手，“多谢老伯的雪芽豆腐。”
“谢我干啥？” 老王头往灶台上一拍，“当年你娘常来我这儿买豆腐，她说‘豆腐要懂水，做菜要懂心’，这话我记了二十年！前日听闻你要参赛，我就特意留了这锅好豆腐，怕你被柳家那小蹄子抢了先！”
说着，他从布兜里掏出个陶瓮，掀开盖子，里面是澄黄的鸡油：“这是我攒了半年的鸡油，熬豆腐羹时加一勺，香得能把御膳房的猫引来！”
苏清欢心里一暖，刚要道谢，老王头已蹲到灶边，指点春桃烧火：“火要温，别太急！雪芽豆腐禁不起猛煮，得像哄娃娃似的慢慢熬！”
沈砚之早已拎起水桶去打水，春桃蹲在灶前扇火，王伯帮着剥蟹黄，老王头在旁盯着火候，倒把苏清欢衬成了闲人。她笑着拿起青铜小鼎，往锅里舀了半勺鼎水，刚倒进清水里，就见水面泛起细微波纹，原本清亮的水竟带了点甜意。
“先下鸡油！” 老王头喊着，春桃赶紧舀了一勺鸡油下锅，滋啦一声响，香气瞬间飘满屋子。苏清欢把豆腐切成小块，轻轻放进锅里，果然如沈砚之说的那般，软而不碎，在汤里浮浮沉沉，像朵雪白的花。
“加蟹黄！” 王伯递过拌好的蟹黄，苏清欢刚倒进去，青铜小鼎突然 “嗡” 一声轻响，鼎身的铭文亮了些，汤里的蟹黄竟顺着豆腐的纹路钻了进去，原本雪白的豆腐染上淡淡的橙黄，却不见半点碎渣。
“再放荷花露！” 沈砚之递来李御厨送的荷花露，苏清欢舀了一勺进去，汤香顿时添了层清冽，中和了蟹黄的腻，连灶边的老王头都直咂嘴：“妙！这味道，跟当年苏三夫人做的一模一样！”
正熬着，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柳玉茹竟亲自来了。她穿件粉色罗裙，珠翠环绕，身后跟着四个家丁，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苏清欢，你用妖术迷惑众人，今日我便替天行道，砸了你的破鼎！”
“柳小姐怕是输急了眼？” 苏清欢端着刚熬好的豆腐羹，慢悠悠走到门口，“先尝尝这羹再说，要是不好吃，不用你动手，我自己砸鼎。”
柳玉茹本想发作，可那香气顺着鼻子往里钻，勾得她肚子直叫。她强撑着架子，别过脸：“谁要吃你的脏东西！”
“那可太可惜了。” 沈砚之端起一碗，舀了一勺递到嘴边，“这羹里的豆腐，比柳小姐的脂粉还细腻，蟹黄比你头上的珠翠还金贵，错过可就没了。”
家丁里突然有人咽了口唾沫，柳玉茹回头瞪了一眼，却见老王头拎着锅铲走出来：“柳小姐要是敢砸摊子，我就把你当年偷我豆腐、还骂我‘老东西’的事，捅到御史台去！”
柳玉茹脸色一白 —— 当年她确实偷过老王头的豆腐，还被当场抓包，只是后来苏家给了点银子才压下去。她咬着牙，却不敢真动手，只得放狠话：“你等着！御膳选拔上，我定要让你身败名裂！”
“随时奉陪。” 苏清欢笑着挥挥手，“慢走不送，下次来记得带银子，我这儿的羹可不白吃。”
柳玉茹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就走，刚迈出门槛，就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引得街坊们哄笑不止。
等她走了，老王头才松了口气：“这小蹄子，跟她娘当年一个德性！当年她娘就嫉妒苏三夫人的手艺，偷偷在菜里加沙子，被御膳房赶了出来！”
苏清欢心里一动，刚要追问，就见青铜小鼎突然发光，食谱上 “蟹粉豆腐羹” 旁的小鼎图案，竟与鼎身的铭文重合了，一行小字浮现出来：“柳氏构陷，羹中藏证”。
“看来我娘的冤屈，这道羹能作证。” 苏清欢摩挲着鼎身，眼里闪着光。
沈砚之点点头：“我已派人去查当年的旧案，柳家当年和御膳房的刘御厨勾结，陷害你娘‘失仪’，实则是怕她揭发他们用变质食材做菜的事。”
说话间，春桃已端着豆腐羹出来，给每人盛了一碗。雪白的豆腐浸在橙黄的汤里，撒了点翠绿的葱花，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老王头先尝了一口，眼泪差点掉下来：“就是这个味！当年先帝尝了，还赐了我一块御膳房的糖糕，说我磨的豆腐好！”
沈砚之舀了一勺，豆腐入口即化，蟹黄的鲜、鸡油的香、荷花露的清，在嘴里层层散开，暖得人心头发热。他抬眼看向苏清欢，正好撞见她的目光，两人都笑了 —— 这味道里，有市井的暖，有传承的旧，还有藏不住的心意。
春桃捧着碗，吃得满嘴流油：“小姐，这羹要是拿到御膳选拔，定能把太后的牙都鲜掉！”
“别胡说！” 苏清欢笑着刮她的鼻子，“太后娘娘的牙金贵着呢。”
老王头站起身，把鸡油瓮往灶台上一放：“这鸡油你拿着，不够我再给你熬！下次我再给你送些嫩豆腐，保管让你在御膳房拔得头筹！”
送走老王头，天已擦黑。沈砚之帮着收拾灶台，手指上还缠着昨日剥栗子划破的布条。苏清欢看着他笨拙地洗碗，忍不住笑：“沈大人还是歇着吧，这些活哪用得着你动手。”
“没事。” 沈砚之耳尖微红，“明日我去江南一趟，给你带些新鲜的莲子，熬羹时加进去，更合太后的口味。”
春桃在旁偷偷跟王伯挤眼睛：“沈大人这是要跑断腿啊，怕是真要当上门女婿了！”
王伯笑得烟袋锅子都掉了，赶紧捂住嘴，却还是漏出 “嘿嘿” 的笑声。沈砚之假装没听见，洗碗的手却更快了，水珠溅在脸上，倒添了几分稚气。
苏清欢端起青铜小鼎，借着油灯的光看铭文，“味正心诚，方得始终” 八个字越看越清晰。她抬头看向窗外，月光洒在巷子里，远处传来卖馄饨的吆喝声，近处是灶房的余温，还有身边人的身影 —— 这人间烟火，大抵就是最好的清欢。
“沈大人，” 她突然开口，“明日路上小心。”
沈砚之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眼里亮得像盛了星光：“放心，我很快回来。”
春桃把最后一只碗擦干，突然喊：“小姐，鼎又亮了！”
众人凑过去一看，鼎身的铭文旁，竟多了个小小的 “砚” 字，像是用月光刻上去的，淡得几乎看不见，却暖得人心头发颤。
苏清欢笑着摩挲着鼎身，心里已有了底。御膳选拔的三道题，应时菜有蟹粉酿藕丝，传承菜有蟹粉豆腐羹，创新菜…… 她看了眼沈砚之，又看了看窗外的月光，突然有了主意。
灶房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众人的笑脸，青铜小鼎静静地躺在案头，暖光柔和，像是在守护着这满室的安宁，也守护着即将到来的、属于清欢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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