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里的铜锅正咕嘟冒泡,莲子在汤里翻着白胖的滚儿,桂花蜜顺着勺子淋下去,甜香瞬间裹着水汽往上窜,连窗棂上沾的油烟都像是活泛了几分。春桃蹲在灶台边择百合,手指沾着淀粉,嘴里还碎碎念:“小姐你是没瞧见,方才我进来时,那王厨子脸笑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前儿他还跟人说您‘外城来的野厨娘,摆不上台面’呢!”
苏清欢手腕一转,勺子在锅里搅出个漂亮的漩涡,眼尾扫过门口探头探脑的影子,憋笑出声:“春桃,嘴下留德 —— 当心人家听见,回头又得说我纵容丫鬟欺负人。”
话音刚落,王厨子就端着个铜盆挪进来,脸上堆着三层褶:“苏姑娘说笑了!小的那是有眼不识泰山!您这莲子羹闻着就绝,比前儿赵厨做的燕窝羹强十倍!” 他说着就往灶边凑,眼神直勾勾盯着锅里,“听说您这羹里加了山泉水?还是沈大人特意送的?”
春桃 “哼” 了一声,把择好的百合往碗里一放:“王厨子消息倒灵通,怎么没听说您前儿嚼舌根的时候?”
王厨子脸一红,挠着后脑勺嘿嘿笑:“小的那不是糊涂嘛!苏姑娘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的一般见识。回头您要是缺人手,尽管吩咐小的,劈柴挑水样样在行!”
苏清欢刚要开口,怀里的青铜小鼎突然轻轻一颤,鼎身温得像揣了块暖玉。她指尖刚碰到鼎沿,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尖利的哭喊,混着太监的呵斥,穿透力堪比外城卖糖葫芦的吆喝。
“这是怎么了?” 春桃直起腰,耳朵竖得跟兔子似的,“听着像柳小姐的声音!”
正说着,老周端着个空酱菜坛子跑进来,喘得直拍胸口:“苏姑娘,可了不得了!柳玉茹在养心殿外头打滚呢!说您诬陷赵厨,还说沈大人偏袒您,闹着要太后给她做主!”
春桃气得脸都鼓了:“她还有脸闹?赵厨都招了是她逼的,书信物证样样齐全,这是撒泼耍赖呢!”
“急什么。” 苏清欢舀起一勺羹,吹了吹递到春桃嘴边,“跳得越高摔得越重。沈大人既然说了会处理,自有章法。先尝尝这羹,看看咸淡合不合适。”
春桃抿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正好!莲子酥烂,桂花味儿也不冲,比上次做的还好吃!”
“那就成。” 苏清欢把羹盛进白瓷碗,刚盖好盖子,就见李御厨背着手走进来,灰布袍上沾了点面粉,一看就是刚揉完面。他往灶房里扫了一圈,目光落在苏清欢怀里的小鼎上,眼神顿了顿。
“李师傅。” 苏清欢赶紧起身,“您怎么过来了?”
李御厨指了指那碗莲子羹,嘴角难得带了点笑:“老周说你在熬羹,过来瞧瞧。你娘当年熬莲子羹,最讲究‘三滚三歇’,水开了要焖片刻,再上火滚,莲子才够酥却不烂。你这手法,倒是跟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苏清欢心里一动:“我娘当年在御膳房,也常做这道羹吗?”
“可不是。” 李御厨往灶边一坐,拿起灶台上的旱烟杆,却没点,“你娘最擅长用寻常食材做出奇味。当年先帝南巡,御膳房带了一堆山珍海味,她偏用当地的新鲜莲子,加了点晒干的荷叶碎,熬了碗羹,先帝尝了之后,连说‘胜过燕窝’,回来还念叨了半个月。”
春桃凑过来:“李师傅,那我家小姐这鼎,是不是也是夫人留下的?”
李御厨盯着小鼎上的云雷纹,眼神悠远:“当年你娘是有个类似的小鼎,说是家传的,能‘辨味识鲜’。有次御膳房进了批不新鲜的海参,别人都没瞧出来,就她那鼎泛了寒气,才没让御膳出岔子。我当时还当是她唬人的,如今看来,倒是真有其事。”
话音刚落,青铜小鼎突然 “嗡” 地一声,鼎口冒出一缕极淡的白气,飘到李御厨手边就散了。李御厨一怔,随即笑了:“这小东西,倒还认人。”
正说着,陈嬷嬷踩着小碎步进来,脸上带着点哭笑不得:“苏姑娘,太后让您过去一趟。柳玉茹闹得实在不像话,说不见您不肯起来,太后也是没法子。”
春桃急了:“太后不会真信她的话吧?”
“放心。” 陈嬷嬷拍了拍春桃的手,“太后精明着呢,哪能被她糊弄。就是瞧着柳玉茹哭天抢地的,烦得慌,想让你去说说实情。对了,把你那碗莲子羹也带上,太后刚说嘴里发苦,正想喝点甜的。”
苏清欢拎起食盒,李御厨突然开口:“我跟你一起去。当年你娘的事,我也该跟太后说说。”
一行人往养心殿走,刚过月洞门,就听见柳玉茹的哭喊声越发刺耳:“太后娘娘!您可得为臣女做主啊!苏清欢那个贱婢,就是个小偷出身,当年偷了苏家的东西被赶出来,如今又诬陷赵厨,勾结御史大人冤枉臣女!她就是想踩着臣女往上爬,觊觎御厨的位置!”
春桃气得攥紧拳头,刚要骂回去,被苏清欢按住了。她挑了挑眉,故意放慢脚步,让柳玉茹的哭喊多飘一会儿。
进了养心殿偏厅,就见柳玉茹趴在地上,头发散乱,脸上挂着泪痕,活像被人抢了家产。太后坐在上首的软榻上,手里转着佛珠,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沈砚之站在旁边,一身藏青官袍衬得脸色更冷,见苏清欢进来,眼神才柔和了些。
“臣女苏清欢,参见太后。” 苏清欢屈膝行礼,声音不高不低,刚好盖过柳玉茹的哭喊。
柳玉茹猛地抬头,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苏清欢!你还敢来!你快跟太后说清楚,是不是你诬陷我!”
“柳小姐别急。” 苏清欢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莲子羹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太后刚说嘴里发苦,臣女熬了碗莲子羹,您先尝尝,再听臣女慢慢说。”
太监赶紧把羹端给太后,太后舀了一勺尝了,眉头瞬间舒展:“嗯?这羹做得不错,清而不淡,甜而不腻。莲子炖得刚好,一点不粘牙。”
“谢太后夸奖。” 苏清欢笑着说,“这羹用的是沈大人送的山泉水,食材是李御厨亲自挑的新鲜莲子,连火候都是按着我娘当年的法子来的。说起来,臣女能做出这羹,还得谢谢柳小姐。”
柳玉茹愣了:“谢我?我什么时候帮过你!”
“若不是柳小姐让赵厨给我送不新鲜的莲子心,我也不会想着换种法子熬羹。” 苏清欢摊摊手,“再说赵厨已经招了,是您给了他五百两银子,让他在太后的菜里下毒,嫁祸给臣女。书信物证都在沈大人那儿,柳小姐要是不信,不如问问赵厨?哦,对了,赵厨还招了,十年前我娘不肯帮柳权臣下毒,也是他给我娘灌了加了苦杏仁粉的汤药,才让我娘‘病逝’的。”
柳玉茹脸色瞬间惨白,指着苏清欢哆嗦着:“你、你胡说!赵厨是被你逼供的!沈砚之!你快说,是不是你屈打成招!”
沈砚之冷冷开口:“赵厨的供词,有御史台吏员在场记录,还有他与你往来的书信为证,字迹可辨,绝非屈打成招。柳小姐若是再狡辩,不如说说,你府里上个月支出的五百两银子,去向何处?”
这话戳中了柳玉茹的痛处,她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突然又哭起来:“太后娘娘!臣女是被冤枉的!苏家就剩臣女一个嫡女了,苏清欢她就是想毁了苏家!您要是信了她,苏家就完了!”
太后放下汤勺,眼神冷了下来:“柳玉茹,哀家问你,赵厨说的苦杏仁粉,是不是你给他的?”
柳玉茹身子一僵,眼神躲闪:“不、不是……”
“那你府里库房的苦杏仁粉,怎么少了半袋?” 李御厨突然开口,往前迈了一步,“十年前,我亲眼看见你娘给赵厨送了袋苦杏仁粉,如今看来,倒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柳玉茹抬头瞪着李御厨:“你胡说!你跟苏清欢是一伙的!”
“老臣在御膳房当差三十年,从未说过谎。” 李御厨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牌,“这是你娘当年给赵厨的信物,上面刻着柳家的徽记,老臣当年捡了一块,如今正好拿出来对证。”
太监把木牌递给太后,太后一看,脸色彻底沉了:“柳家真是胆大包天!先是勾结御厨下毒,如今又想害哀家,当皇宫是你们家后院不成?”
柳玉茹吓得魂飞魄散,“噗通” 一声跪直了:“太后饶命!臣女知错了!是臣女鬼迷心窍!是柳权臣逼我的!不关我的事啊!”
“哼,现在说这些,晚了。” 太后挥挥手,“来人,把柳玉茹押下去,交给大理寺彻查!柳家上下,一并查抄!”
侍卫立刻上前,架起瘫软的柳玉茹。柳玉茹一边挣扎一边哭喊,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殿外。
太后揉了揉太阳穴,看向苏清欢,语气缓和了些:“苏姑娘,委屈你了。当年你娘的事,哀家也听说过,只是一直没找到证据,如今总算真相大白了。”
“太后言重了。” 苏清欢屈膝,“能为我娘平反,臣女已经很感激了。”
“你这孩子,倒是通透。” 太后笑了笑,又舀了一勺莲子羹,“你这厨艺好,性子也好。哀家看你那‘清欢小筑’就不错,往后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哀家说。”
沈砚之适时开口:“太后,清欢姑娘志在市井,不愿入宫廷。不过她想在京城开个厨艺学徒班,教平民百姓做菜,倒是件好事。”
“哦?” 太后眼睛一亮,“这主意好!美食本就不分贵贱,让平民也能学到好手艺,是积德的事。哀家准了,回头让内务府给你拨些银子,找个宽敞的地方。”
苏清欢惊喜道:“谢太后!臣女定不辜负太后的厚爱!”
从养心殿出来,太阳已经西斜,金光照在宫墙上,镀了层暖边。李御厨拍了拍苏清欢的肩膀:“你娘要是泉下有知,定能瞑目了。”
“多亏了李师傅。” 苏清欢真心道谢。
“跟我客气什么。” 李御厨笑了,“往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对了,你那小鼎,往后可得好好带着,它认你这个主人,是你的福气。”
说话间,沈砚之跟了上来,手里拎着个食盒:“刚让随从去清欢小筑拿的酱萝卜,你爱吃的。”
春桃捂着嘴偷笑,识趣地拉着李御厨往前走:“李师傅,咱们先去看看小灶房的食材吧,别让王厨子给糟践了!”
院子里就剩苏清欢和沈砚之两人,风吹过,带着桂花的香气。苏清欢接过食盒,打开一看,果然是她爱吃的酱萝卜,切得细细的,油光锃亮。
“沈大人,今日多谢你了。” 苏清欢咬了一口萝卜,脆生生的,咸香可口。
沈砚之看着她的侧脸,耳尖微微发红:“举手之劳。太后很喜欢你的羹,说下次还要吃。”
“那下次我多做些,给沈大人也留一碗。” 苏清欢挑眉,“不过沈大人今天可不是‘正好路过’吧?御史台离御膳房隔着三条街,哪能那么巧?”
沈砚之咳嗽一声,眼神飘向旁边的海棠树:“查光禄寺的账目,顺道过来看看。”
苏清欢憋笑:“哦?那可真是太巧了。对了,前儿你送的山泉水还有吗?熬羹特别鲜。”
“还有不少,回头让随从给你送去。” 沈砚之眼神亮了亮,“那莲子羹…… 下次能不能少放些糖?”
苏清欢故意逗他:“沈大人是嫌甜,还是想让我多做几次?”
沈砚之的耳尖更红了,转身就走:“我还有事,先走了。柳家的事,我会处理好。”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苏清欢忍不住笑出声。怀里的青铜小鼎轻轻颤了颤,像是在附和她的笑意。
回到御膳房,春桃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王厨子正忙着帮她们搬食盒,嘴里还不停地说:“苏姑娘,您放心,往后御膳房谁要是敢给您使绊子,小的第一个不答应!”
苏清欢笑着道谢,刚要出门,就见老周跑过来,手里捧着个布包:“苏姑娘,这是你娘当年留在御膳房的食谱,李师傅让我给你送来。上面还有她写的批注,说不定对你有用。”
苏清欢接过布包,触手温润,打开一看,里面是本泛黄的食谱,字迹娟秀,末尾还画着个小小的鼎。她摩挲着书页,眼眶微微发热。
“周伯,谢谢你。”
“谢什么。” 老周笑得满脸皱纹,“你娘当年待我们都好,如今你能替她平反,我们都高兴。”
出了宫门,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春桃蹦蹦跳跳地走在前头,嘴里哼着小曲,手里还提着沈砚之送的酱萝卜。苏清欢跟在后面,怀里揣着食谱和青铜小鼎,暖烘烘的。
“小姐,咱们回去就把食谱好好看看,明天再推出个新菜!” 春桃回头说。
“好啊。” 苏清欢笑着点头。
晚风拂过,带着市井的烟火气,远处传来卖馄饨的吆喝声,和王伯馄饨摊的调子一模一样。苏清欢低头摸了摸青铜小鼎,鼎身泛着温润的光,像是藏了一整个人间的温暖。
她知道,这宫墙里的风波,不过是她 “味染人间” 路上的一站。往后的日子,有鼎在,有春桃在,有沈砚之在,有满街的烟火气在,她的 “清欢”,定能暖透这大靖的每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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