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快亮了。
钱塘鬼宅,卧房内。
怪医季怀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渐渐止歇的雨丝,和天边透出的一抹鱼肚白。他沙哑开口:已经…… 两个时辰了。那个武夫(韩诚)…… 还没回来。
……
屋子里没人回应。
独臂和十七名狼兵站在院子里,如雕塑般纹丝不动,但握刀的手早已青筋毕露。
神匠鬼手鲁坐在廊下的台阶上,苍老的脸在黎明微光中,仿佛又老了十岁。
而沈妤 ——
她趴在床边,已经哭不出声,眼泪早流干了。她的手紧紧握着阿兄(沈惟)冰冷的手,低声祈祷:阿兄…… 韩诚他会回来的…… 他一定会回来的……
季怀冷笑一声,回头看向屋内绝望的景象,绿色的眼睛里满是淡漠:我说的是三天,现在,只剩下两天了。
他指着床上呼吸平稳却毫无生机的少年:他每多躺一刻,心神就枯萎一分,身体就衰败一分。就算黄金到了,晚了…… 药效也要折半!
你!!
沈妤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瞪着季怀:—— 你闭嘴!!
闭嘴?
季怀歪了歪头:小丫头,我只是陈述事实。事实就是…… 你们赌输了。
他语气冰冷:王牌(炼钢煤)打出去了,信物(铁牌)也亮出去了,两个时辰了…… 人没回来,钱也没回来。结果只有一个 —— 谈判,崩了。
那个武夫,已经死在樊楼了。而柳月娘,现在恐怕正在调集人马!她要来的不是黄金,是钢刀!她要抢走他(沈惟),抢走火神机,抢走你们所有人的命!!
轰 ——!!!
这番残酷的分析像重锤,狠狠砸在沈妤和鬼手鲁心上。
不…… 不可能…… 沈妤浑身颤抖,脸色惨白如纸,柳老板她不敢!阿兄算到了,她不敢!!
季怀嗤笑:他算到的是人性,却算不到人心!人心是会变的!
黄金万两、炼钢神术、起死回生的医术(我),全集中在这座破宅子,集中在一个昏迷的少年身上!你若是柳月娘,抢还是不抢?!
我…… 我……
沈妤彻底崩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完了…… 全都完了…… 鬼手鲁瘫在台阶上,面如死灰。
准备迎敌吧。
季怀叹了口气,抱起医箱,显然打算离开:看来,我又要换个地方睡觉了。
站住!!
独臂猛地站起,身后十七名狼兵唰地拔刀,钢刀出鞘声刺破黎明:季先生!你可以走,但要走,就踏着我们的尸体走!!
没错!誓死保卫郎君(沈惟)!誓死保卫大管家(沈妤)!! 狼兵们嘶吼着,血性被彻底激发。
呵…… 愚蠢的忠诚。
季怀摇头,语气淡漠:挡不住数百名樊楼死士,你们都得死。
他不再理会,抬脚就要离开。
轰 —— 隆 —— 隆 ——!!
就在这时,大地突然颤抖起来!
这不是错觉,也不是雷声 —— 是沉重、整齐的金属撞击声,仿佛有数百名重甲步兵正在包围宅院!
来…… 来了……
一名年轻狼兵承受不住压力,长刀哐当掉在地上,声音发颤:他们真的来灭口了……
闭嘴!!
独臂猛地回头,一巴掌扇在新兵脸上:—— 捡起你的刀!狼兵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活!!
嗷 ——!! 十七名狼兵被激起最后血性,嘶吼着握紧钢刀。
季怀听着院外无谓的嘶吼,沙哑冷笑:愚蠢的忠诚,螳臂当车。
他瞥向床边 —— 沈妤已经停止哭泣,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颤抖着拔下头上唯一值钱的银簪,倒握在手中对准喉咙。
阿兄, 她回头看向床上的少年,惨然一笑,妤儿不怕死,只怕脏。若他们敢踏进这扇门,妤儿就先下去等你。
……
季怀的瞳孔微微一缩,看着这刚烈的少女,绿色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动容:可惜了…… 这么烈的性子……
轰 —— 隆 —— 隆 ——!!
震动声更近了,仿佛就在墙外!
独臂!! 鬼手鲁连滚带爬地站起,绝望嘶吼:—— 堵门!堵住正门!能拖一刻是一刻!!
不…… 不对!!
独臂猛地抬头,刀疤脸上满是惊疑,侧耳细听:不是正门!—— 声音是从后院来的!!
什么?!
鬼手鲁脸色骤变:后院?那不是暗道的方向吗?难道他们连暗道都知道?!!
完了…… 前后夹击…… 全完了!!
轰 ——!!!
这一次不是震动,是巨响!—— 后院暗道那扇沉重的石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了!
敌…… 敌袭 ——!!! 守在后院的狼兵发出绝望的惨叫。
阿兄!!
沈妤尖叫一声,闭眼就要将银簪刺向喉咙!
—— 住手!!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从后院传来!这不是敌人的声音,是……
砰!砰!砰!
沉重的金属脚步声撞击着中堂地板,一道裹挟着黎明寒气与血腥味的黑影冲了进来!
—— 韩…… 韩大统领?! 独臂看着眼前的人,彻底傻了。
是韩诚!
他没有狼狈,没有受伤,换下了满是污泥的夜行衣,穿上了一身崭新的南宋制式铁甲!
他手中没有刀,却扛着三口沉重到压弯肩膀的黄金樟木箱!
砰!砰!砰!
韩诚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卧房,没看目瞪口呆的季怀和鬼手鲁,也没看吓傻的沈妤,径直冲到床边,用尽全身力气砸开第一口箱子的锁扣!
—— 金!!黄金!!
满箱的金条在黎明微光中晃瞎了所有人的眼,滚落一地!
韩…… 韩……
沈妤手中的银簪哐当掉在地上,浑身颤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韩诚…… 你……
—— 跪下!!
韩诚猛地回头,声如洪钟:—— 对着郎君(沈惟)!跪下!!
什…… 什么?
钱!回来了!!
韩诚一脚踹开第二口箱子,哗啦啦的声响中,人参、灵芝、虎骨、鹿茸等顶级药材滚落满地:—— 全是顶级药材!!
韩诚!!
卧房里,只有季怀还站着。他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药材,疯了般扑过去:紫…… 紫芝!三百年份的紫芝!还有北地虎骨!柳月娘那个疯婆子…… 她搬空了临安的药库吗?!!
—— 跪下!!
韩诚再次怒吼,抓住目瞪口呆的季怀、喜极而泣的沈妤、冲进来的鬼手鲁,还有刚进门的独臂:—— 都他妈给我跪下!!迎!!
迎…… 迎什么?!
韩诚深吸一口气,踹开第三口箱子 —— 里面没有金,没有药,只有一套崭新的绯红色官袍,和一卷烫金的朝廷任命状!
他双手高举任命状,声如奔雷:
—— 迎!!临安府黑金(蜂窝煤)军器专营!官拜从七品!承事郎!沈惟!!
—— 接旨 ——!!!!
轰 ——!!!!
如果说,第一口箱子(黄金)和第二口箱子(药材)是砸碎了绝望,那么第三口箱子(官袍与任命状)—— 就是砸碎了在场所有人的灵魂!
官…… 官袍……?
承…… 承事郎……?
独臂和门外的狼兵噗通噗通全跪了下来!他们不识字,却认识那刺眼的绯红色,认识那烫金的朝廷龙纹!
那是官!那是天!
他们这群亡命徒,跟的郎君(沈惟)…… 成官了?!
阿…… 阿兄……
沈妤瘫在地上,看着那卷任命状,脑子里一片空白。三天前,她还在米行被羞辱,被骂是罪臣余孽;三天后,阿兄(沈惟)躺在床上,竟成了朝廷命官?!
这…… 这……
鬼手鲁张着嘴,苍老的脸上满是荒谬。他比谁都懂:承事郎!从七品!品级不高,但!—— 这是京官!!这是仕途的起点!!郎君(沈惟)躺在床上,不仅买来了一条命,还顺便…… 买来了一个官?!?!
……
卧房里,唯一站着的只有季怀。
他没跪,也跪不下去,只是僵在原地,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韩诚高举的任命状。苍白的脸上,第一次褪去嘲讽、冰冷与好奇,只剩下 —— 一片空白。
他活了三十年,见过王侯将相,剖过达官显贵,自诩看透了世间所有肮脏与愚蠢。可今天,此时此地:
满地黄金、珍稀药材、跪拜的悍匪,再加上那卷烫金任命状…… 回头看向床上昏迷的少年(沈惟)——
呵…… 呵呵……
季怀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捂住脸,沙哑呢喃:怪物…… 我才是怪物…… 不…… 他(沈惟)…… 他妈的…… 才是怪物!!
一个躺在床上,一边等死,一边就把黄金、药材、官位全算计到手的…… 绝世怪物!!
噗通!
季怀腿一软,也坐在了地上。他输了,输得心服口服,输得五体投地!
快!!
沈妤猛地回神,连滚带爬扑到季怀面前,抓住他冰冷的手:季神医!黄金!药材!全到了!求您!救我阿兄!!
……
季怀缓缓抬头,绿色的眼睛里满是复杂:他(沈惟)…… 死不了了。
他猛地站起,踢开脚边的金条,像疯了一样扑向药材堆,对着门外嘶吼:紫芝!虎骨!雪莲!全拿进来!!火!熬药的火要最旺的!水!最干净的天泉水!!
他猛地回头看向韩诚:韩诚!—— 你守在门口!从现在起,一只苍蝇也不准飞进来!!
是!!!
韩诚猛地站起,亢奋领命。
季怀又转向沈妤,语气急促:沈妤!—— 去烧水!准备药浴!你阿兄那破烂的身体,该换了!!
是!!
沈妤擦干眼泪,像重生般站直身子,转身就走。
轰 ——!!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棂,照进卧房。
照在满地黄金上,也照在少年(沈惟)死灰般却开始泛红的脸上。
钱塘鬼宅,这座沉寂了一天一夜的机器,在黄金与权力的浇灌下 ——
—— 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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