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照进了钱塘鬼宅。光线在残破的飞檐翘角间跳跃,将皮轮廓勾勒得愈发阴森。院中枯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阴影,仿佛无数鬼手在无声舞动。
这座“凶宅”的庭院中,不再是死寂,而是充满了一种近乎残酷的秩序。空气中弥漫着钢铁与汗水的气息,每一寸土地都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即将爆发的力量。
“喝!哈!”
神威营的三百新兵,正赤裸着上身,在冰冷的晨光中操练。汗水顺着他们结实的脊背滑落,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水渍。他们的皮肤上,还残留着季怀药浴留下的青黑色血痕,像是一道道诡异的图腾,在晨光中泛着幽暗的光泽。每一个动作都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仿佛要将这具躯壳的最后一丝潜力都压榨出来。
匠线的熔炉彻夜未熄,炼钢的白焰在晨曦中格外刺目,热浪扭曲了空气,将整个后院都笼罩在一片蒸腾的雾气中。火神机的“哐当”声有节奏地响着,与操练的呼喝声交织成了帝国的心跳,沉重而有力。
中堂议事厅内,沈惟依旧坐在主位上。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身前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柱,尘埃在光中飞舞。他的身前,放着一碗刚喝完的肉粥——沈妤亲手熬的。碗沿还残留着些许余温,淡淡的肉香在空气中飘散。身体已然痊愈的他,那件从七品承事郎的绯红官袍整齐地叠在一旁,金线绣制的纹样在光线下泛着暗芒。脱胎换骨后的脸庞面如冠玉,气度沉稳,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偶尔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九万两黄金,一个月的命……)
沈惟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这代价太过沉重,沉重到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座朝堂的规则。每一两黄金都在他心头烙下印记,提醒着他这场交易的残酷。
(……太贵了。)
“阿弟。”
沈妤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清晨特有的清冽。这位大管家一身素衣,快步走了进来,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微风。她脸上带着两分狂喜与八分凝重,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疲惫与兴奋。
“阿弟!”她压低声音,声音里却压抑不住激动,“——成了!漕帮……招安了!”
“哦?”
沈惟抬眼,目光如古井无波,却在瞬间将沈妤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收入眼底。
“龙王庙的废墟上,”沈妤语速极快,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我和风九爷唱双簧。我用你的官凭立威,风九爷用同行身份安抚,再用加倍薪水利诱——那两千水鬼,全服了!”
“他们已经并入火神外销处,由风九爷暂代统领!”沈妤眼中难掩兴奋,唇角微微上扬,“阿弟!你……你又赌赢了!”
(汤相的钉子……被拔了!这份喜悦让她几乎要雀跃,却又强自压抑着,仿佛怕惊醒了什么。)
“不。”
沈惟却摇了摇头,唤了声:“阿姊。”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沈妤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住了衣角。
“漕帮,不是钉子。”
沈惟的目光越过沈妤,望向中堂门外那刺眼的阳光,缓缓道:“——它,只是汤相……扔出来……试探我的……诱饵。”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落地,在寂静的厅堂里回荡。
“什么?!”
“汤相,”沈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要出手打漕帮的消息,所以….就没指望漕帮能赢。他只是想看看,我会用什么方法拔钉子,是用刀……还是用炮。”
“轰——!!”
沈妤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连指尖都在发冷。
(阿弟是说……昨夜的炮响……正中了汤相的奸计?!这个认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阿弟!那……”
“嘘。”
沈惟竖起一根手指按在唇边,侧耳倾听片刻,沉声道:“……来了。”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像是嗅到危险的猎豹。
“??”
沈妤一愣,什么也没听见。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只觉得四周的空气忽然变得粘稠而沉重。
“咚。咚。咚。”
三声极轻、极缓,却极具穿透力的敲门声,从鬼宅正门响起。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心上,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
沈妤惊道:“韩诚!”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韩诚在后院练兵!独臂在暗道守卫!风九爷在河道收编!——是谁?谁能无声无息穿过狼兵的巡逻?!这个认知让她脊背发凉。)
“阿姊。”
沈惟示意她稍安勿躁,亲自起身,理了理衣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去开门吧。圣上的人……到了。”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
沈妤心跳漏了一拍!(圣上?!这两个字像重锤击在心头。)
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缓缓走到正门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沉重的铁闸。铁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清晨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门外没有军队,没有杀气,只有一人——一个穿着最普通青色宦官服的老太监。他低垂着眼眉,双手拢在袖中,站在晨光的阴影里,仿佛从一开始就伫立在那里。他的身影单薄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倒,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这就是皇城司?!沈妤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公公……万福。”她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呵呵……”
老太监抬起头,一张惨白无须的脸映入眼帘,声音非男非女,刺耳难听:“——你就是沈大管家?”他的目光像是毒蛇的信子,在沈妤身上扫过。
“……是。”
“呵呵……好。”
老太监绕开沈妤,径直走进宅内,仿佛逛自家后花园般打量着这座鬼宅。他看到院中操练的狼兵(狼兵们紧张地握紧刀柄,汗水从额角滑落),嗅了嗅空气中的硫磺味(鲁通的熔炉仍在轰鸣),啧啧称奇:“……不错,好一个杀人的好地方。”他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公公……”
“——沈惟呢?”
老太监猛地回头,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沈妤,厉声道:“——圣上宣他觐见!他是病得快死了,还是……不敢见咱家?”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
沈妤的冷汗唰地流了下来!她感到后背的衣衫已经湿透。
(他……他什么都知道!这个认知让她如坠冰窟。)
“……不敢。”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中堂内传来。沈惟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已然换上了那件崭新的从七品绯红官袍。袍服在晨光中泛着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色。他面如冠玉,气度沉稳,对着老太监拱手一礼:“——下官沈惟,参见公公。”举止从容,仿佛面对的不过是个寻常访客。
“……”
老太监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他细细打量着这个少年,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好个沈惟!好个少年!好俊的皮囊……好深的城府!这份气度,竟让他这个在宫中沉浮数十年的老人都感到心惊。)
“呵呵……呵呵呵……”
老太监笑了,语气阴恻:“沈承事郎……咱家可等你许久了。圣上的口谕,你是跪接,还是……站着听?”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轰!”
无形的杀机瞬间在中堂爆发!韩诚和独臂的手同时按在了刀柄上,眼神凌厉如刀。院中的狼兵们也察觉到了异常,操练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宅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沈惟却微微一笑,从容道:
“公公,圣旨,下官自然跪接。”
“但——公公的话……下官想站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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