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车队抵达了官道尽头的那座小镇。
小镇名为“歇马驿”，顾名思义，是往来商旅歇脚补给之地。规模不大，只有一条主街，两旁店铺林立，客栈酒旗招展。然而，此刻本该是炊烟袅袅、人声渐起的黄昏时分，镇上却显得异常冷清。
街道上行人寥寥，且大多行色匆匆，面带忧惧之色。许多店铺早早便关了门，木板门紧闭，甚至有些门板上还贴着模糊不清的黄色符纸，在晚风中瑟瑟抖动，平添几分诡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和不安，连犬吠声都稀少得可怜。
“这镇子……怎么回事？”秦湘勒住马，英气的眉头紧紧蹙起，锐利的目光扫过冷清的街道，手不自觉按上了剑柄。久经沙场的直觉告诉她，这里的氛围不对劲，绝非普通的边镇暮色。
一名前去探路的斥候回报：“将军，问了几个人，都支支吾吾，只说近来镇上不太平，夜里常有怪事发生，让大家早早闭户，具体却不肯多说。”
“怪事？”凌寒也从马车里探出头，脸上适时地露出“紧张”和“嫌弃”，“什么怪事？莫非有鬼不成？这什么破地方，要不我们别歇了，连夜赶路吧？”
“世子，天色已晚，前方百里之内再无像样的宿头，夜间行路更为危险。”秦湘否决了他的提议，语气果断，“全军戒备，去镇上最大的客栈。”
她点了一队精锐骑兵，护卫着马车，向着镇上那家看起来最大的“悦来客栈”行去。其余黑甲玄骑则奉命分散警戒，控制小镇各处要道。
悦来客栈倒是还开着门，但门口悬挂的两盏灯笼却昏黄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掌柜的是一个干瘦的中年人，面色蜡黄，眼神闪烁，看到秦湘这一队煞气腾腾的军士进来，吓得腿肚子直哆嗦，说话都带着颤音。
“军……军爷……小姐……住店？”掌柜的搓着手，点头哈腰，笑容勉强。
“清场，包店。”秦湘言简意赅，扔过去一锭银子，“准备干净的房间和吃食，马匹喂足草料。”
“包……包店？”掌柜的一愣，面露难色，“这个……小姐，店里已经住了几位客官了……这……”
秦湘眼神一厉：“让他们换一家！所有损失，双倍赔偿！”
掌柜的被她的气势所慑，不敢再多言，连忙叫伙计去清退原有的客人。一时间客栈内一阵小小的骚动，隐约传来几声不满的嘟囔，但在看到门外那些披甲执锐、面无表情的黑甲骑兵后，都迅速安静下来，乖乖拿着赔偿银两离开了。
很快，客栈被清空。秦湘亲自带人检查了每一个房间、后院、厨房，确认没有隐患后，才安排凌寒住进最好的上房，墨尘被安置在隔壁，苏瑶的房间则被安排在了走廊另一头，依旧处于严密的“保护”之下。
整个过程，苏瑶都异常安静，对于秦湘近乎监视的安排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在她自己的房间门口稍稍驻足，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走廊角落阴影里某个不易察觉的点，然后便平静地走了进去。
客栈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军士们巡逻的脚步声和铠甲的轻微碰撞声。
晚饭是送到各人房里的。菜肴简单，味道也一般。凌寒随意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
小镇已经完全被夜色笼罩，死寂一片，几乎看不到灯火，只有风声呜咽，吹得客栈屋檐下的灯笼摇晃不定，在地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那种不安的压抑感，非但没有随着夜深减弱，反而更加浓郁了。
就在这时，隔壁墨尘的房间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
凌寒心中一动，立刻开门而出。几乎同时，秦湘也从她对面的房间里闪身出来，显然也听到了动静。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推开墨尘的房门。
只见房间内灯火如豆，墨尘依旧躺在床上，似乎仍在昏睡。但床边的地上，却掉落了一个喝水的瓷杯，摔成了几瓣。而本该在床边守着的两名亲卫，此刻竟歪倒在墙角和桌边，双目紧闭，呼吸平稳，竟是陷入了沉睡！
“怎么回事？！”秦湘脸色一变，上前检查两名亲卫，发现他们只是被迷晕，并无大碍。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射向床上的墨尘。
凌寒也皱起了眉头。墨伯重伤未愈，一直昏迷，怎会无端打翻水杯？而那两名精锐亲卫，绝无可能同时无故睡着！
就在这时，一直昏睡的墨尘，眼皮忽然剧烈地抖动起来，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呓语：
“……笛……笛声……催命……”
“……黑……黑蛇……祭……”
“……快……走……离……开……”
他的声音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和急切，仿佛在极度惊恐的梦魇中挣扎！
凌寒和秦湘的脸色同时变得无比凝重！
笛声！又是笛声！还有黑蛇？
墨尘在昏迷中，竟然也感知到了那诡异的笛声？他甚至知道更多？！
“墨先生！墨先生！”秦湘试图唤醒他，但墨尘只是反复念叨着那几个破碎的词语，额头渗出冷汗，神情痛苦，却无法真正醒来。
就在这时，客栈楼下，忽然传来一阵轻微却奇怪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行？窸窸窣窣……密密麻麻……
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腥气的怪异味道，顺着门缝和窗隙，悄然弥漫进房间！
“什么味道？”凌寒猛地警觉。
秦湘也嗅到了，她脸色骤变：“不好！是蛇腥混了迷烟！”她立刻屏住呼吸，同时厉声向门外喝道：“警戒！有毒雾！”
然而，门外的回应却并非麾下士兵铿锵的应答，而是几声短促的闷哼和身体倒地的声音！
紧接着，那窸窸窣窣的爬行声变得清晰起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东西正沿着楼梯、走廊，乃至墙壁，向着二楼蔓延而来！
秦湘一把拔出佩剑，眼神冰冷到了极点，对凌寒急道：“世子小心！待在房里别出来！”她说着便要冲出门外查看。
“等等！”凌寒叫住了她，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地上摔碎的瓷杯，扫过墨尘痛苦呓语的脸，扫过空气中那甜腻的怪味，脑中飞速运转。
下毒？驱蛇？又是江湖手段！目标是墨尘？还是……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走廊另一端——苏瑶的房间！
几乎就在他目光转过去的同时！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猛地从客栈后院的方向传来，划破了死寂的夜空！那声音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和痛苦，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戛然而止！
紧接着，后院传来了军士们惊怒的呼喝声和兵刃出鞘的声音！显然那里也出事了！
而与此同时，凌寒和秦湘都清晰地听到，走廊里那窸窸窣窣的爬行声，似乎……绕开了苏瑶的房间门口？而是更加集中地向着他们这边涌来！
秦湘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猛地看向凌寒，两人眼中都露出了极度震惊和不可思议的神色！
苏瑶！果然和她有关？！
砰！砰！砰！
房间的门窗忽然被从外面猛烈撞击！仿佛有无数东西正在试图破门而入！门板上很快出现细小的凸起和裂缝！
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门外地面上，走廊阴影里，无数条色彩斑斓、大小不一的毒蛇正扭曲着身体，如同潮水般涌来！它们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光，嘶嘶的吐信声令人毛骨悚然！
而空气中那甜腻的毒雾也愈发浓郁！
“该死！”秦湘怒骂一声，剑光一闪，将一条从门缝钻进来的毒蛇斩成两段！
凌寒眼神冰冷，体内内力暗自运转，袖中短刃滑入掌心。他知道，不能再隐藏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咄！”
一声清冷悠长、仿佛带着某种奇特韵律的音节，骤然从走廊另一端苏瑶的房间内传出！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如同实质般穿透了房门，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门外那疯狂撞击门窗和汹涌的蛇潮，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一滞！
嘶嘶的吐信声和爬行声瞬间减弱了许多。
紧接着，一阵缥缈虚幻、却又与之前荒野所闻截然不同的笛声，幽幽地从苏瑶的房内传了出来。
这笛声不再诡谲幽怨，而是变得空灵、清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和神秘韵味，音符跳跃流转，仿佛在吟唱着某种不为外人知的古老咒文。
在这空灵笛声的影响下，门外那些躁动疯狂的毒蛇，竟然开始变得焦躁不安，继而如同潮水般缓缓向后退去！
空气中的甜腻毒雾，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驱散，开始逐渐变淡！
这……这是怎么回事？
凌寒和秦湘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听着那空灵的笛声，看着门外退去的蛇潮。
苏瑶……她竟然能用笛声操控这些毒蛇？！驱散毒雾？！
她到底是什么人？！
笛声持续着，悠远而神秘。
然而，凌寒却敏锐地察觉到，在这空灵笛声的深处，似乎隐藏着一丝极力压抑的……疲惫和艰难？
就在这时——
“噗——”
笛声猛地一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痛苦的闷哼声从苏瑶房内传来！
紧接着，门外原本已经退去的蛇潮像是失去了压制，瞬间再次躁动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疯狂地扑向门窗！
而空气中本已变淡的毒雾也再次变得浓郁！
“苏先生！”凌寒失声惊呼！
秦湘脸色也是一变，眼神极其复杂地看着门外再次汹涌的蛇潮，又看向苏瑶房间的方向，一咬牙，对凌寒道：“世子！你守好墨先生！”
说罢，她猛地一脚踹开房门，剑光如瀑，斩向门外汹涌的蛇群！同时厉声高呼：“所有人！以湿布掩住口鼻！结阵！用火把！”
门外顿时传来士兵们激烈的厮杀声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凌寒站在房内，看着门外与蛇群搏杀的秦湘和士兵，听着走廊另一端苏瑶房中再无动静的死寂，又看了看床上依旧被梦魇折磨的墨尘……
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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