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到了五月,谢景衣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不再是那种礼节性的、脆弱的微笑,而是真正舒展的、带着生气与自信的光彩。她依旧手不释卷,饱读诗书,但那些曾将自己困于方寸间的字句,如今却成了她与妹妹交流分享的桥梁。
谢绯衣那套浸着烟火气的“生活哲学”,为谢景衣厚重的学识打开了另一扇窗,窗外没有晦涩典故,只有烟火人间,是具体而微的喜悦。
院角的那片蔷薇,在姐妹俩的照料下,已然攀上篱笆,绽出了第一朵娇艳的花苞。如同谢景衣沉寂已久的心,终于在恰当的阳光与雨露下,攒足了勇气,向这个崭新的世界,探出了它的第一片瓣蕊。
这一日,天光晴好,云絮飘得慢悠悠的,谢景衣忽然动了独自出门的念头。谢绯衣终究不放心,特地从隔壁侯府借来了武艺高强的安平,又让年年跟着,嘴上没说,心里却清楚——她这位姐姐走到哪儿都可能遇上危险,多个人便多份妥当。
谢景衣推辞不过,只得带着年年、半夏,还有一身利落劲的安平出了门。目的是城中知名的“文翰轩”,那是她从前常去的笔墨铺子。
一踏进店门,那熟悉的松烟墨沉静气息混着宣纸的草木清香便迎面而来,瞬间抚平了她出门时的些许局促。
她此行是想选购上乘的画具,为长公主精心绘制一幅寿礼。目光扫过柜台,一方青灰歙砚立刻入了眼,石质细腻得像上好的玉,砚面上的纹理如雨落平湖,漾着一圈圈极淡的、水墨般的晕。
谢景衣不自觉地伸出了手,指尖即将触到砚台,一只带着翡翠镯子的手突然横了过来,“叮”的一声脆响,砚台已被攥在了对方手中。
“这砚台,本郡主要了。”
永宁郡主方沅薇立在光影里,裙摆上的银线绣纹泛着光,唇角却勾着明晃晃的挑衅,目光落在谢景衣身上,满是不屑。
谢景衣指尖微顿,没有争执,默然收回手,转而走向旁边的朱砂颜料——那颜色红得饱满,不艳不俗,正是她画山水时衬晚霞的最佳选择。可指尖还没碰到颜料盒,旁边的侍女已抢先一步将盒子夺了过去,递到了方沅薇面前。
“郡主,这颜料也给您收着了。”
方沅薇瞥都没瞥那颜料,目光始终在谢景衣身上,像是在看她接下来能选什么。
第三次,谢景衣的手伸向那叠叠得整齐的宣纸,纸质厚实却不笨重,透着淡淡的米白,一看便知是不透墨的上乘货。几乎同时,方沅薇上前一步,手掌重重按在纸堆上,眼神锐利如刀锋。
“怎么,谢家姐姐是听不懂话,还是故意要跟我争?”
三次被夺,谢景衣心中了然——这并非巧合,而是方沅薇故意找茬,想当众折辱她。
望着方沅薇那副蛮横的模样,她心中隐隐升起一股怒气。自己一向与人为善,从未与人结怨,却不知为何,总有人见不得她安稳。
这时店主匆匆从后堂出来,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打圆场道:“谢小姐,您别着急,这宣纸库里还有一刀,我这就让伙计去拿,您犯不着跟郡主相争。”
“相争?”方沅薇转头瞪了店主一眼,声音瞬间冷了下来,“不巧,我最近正忙着习字作画,纸用得极多,那一刀,我也一并要了。”
店主脸色一白,再也不敢多言,只能对着谢景衣露出歉意的神色。
谢景衣只觉得胸口憋闷得慌,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可她清楚,方沅薇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身份尊贵,且自己又年长她几岁,实在无谓与她当众争执。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波澜,待那股憋闷渐渐散去,才对着方沅薇礼貌地浅浅一笑:“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郡主都用得上,那我便去别处看看吧。”
说罢,她抬步就要离开,却被方沅薇抢先一步拦住去路,还刻意将她推搡至店门角落,方才扬长而去。
半夏快步走到谢景衣身边,扶稳了自家小姐,气得眼眶通红,“小姐,她分明是故意的!砚台、颜料、纸张,哪一样不是您精挑细选,要给长公主作画用的?这都被她抢了,可怎么办啊?”
谢景衣轻蹙眉头,“她是郡主,身份摆在那儿,真要争执起来,我们占不到便宜,反倒落人口实。”
“三小姐您就是太好脾气了!”年年也忿忿不平,“要是六小姐在这儿,定不会让她这么嚣张,看她还敢不敢这么欺负人!”
谢景衣轻轻叹了口气,年年说得没错,自己平日过于温软,才会让这些人肆无忌惮欺负到头上。
“好了,年年,”她拍了拍年年的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近来本就不太平,莫要再惹风波。寿礼……也并非定要画作,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就是,别气坏了身子。”
年年和半夏见她这般说,也只能压下心头的火气,垂着头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帘被轻轻掀开,一阵淡淡的墨香伴着轻浅的衣袂声飘了过来。一位身着月白常服的公子缓步走了出来,衣料上绣着暗纹的松枝,气质清贵如竹,正是太子越熙。
“谢三小姐,”他微微颔首,目光扫过谢景衣略带窘迫的模样,又想起方才在外间偶然听到的争执,语气依旧温和,“方才之事,在下偶然听闻。郡主所选之物虽名贵,但文翰轩内并非只有这些“显眼货”,尚有几样遗珠,品质上佳,只是名声不显罢了。”
说罢,他引谢景衣走到柜台另一侧,从一个精致的木盒里取出一锭墨——墨锭呈深褐色,上面刻着“松云”二字,字迹遒劲。
“此乃‘松云墨’,胶轻烟细,落纸云淡风轻,层次自生。”接着,他又指着旁边一叠微黄纸张,“这是‘雪涛笺’,看着不如方才那些宣纸洁白,却质柔而韧,吸水性好,即便反复渲染,纸页也不会破损,价格却不足那些名品的一半。”
谢景衣接过墨锭,指尖抚过墨面纹路,又拿起一张雪涛笺,对着光细看——纸面绵密匀净,触感细腻。
她眼中渐渐褪去方才的失落,多了几分光彩:“殿下竟对笔墨如此精通!这墨质坚如玉,叩音清越,确是画山水的好材料。这纸张……摸起来绵柔,却藏着韧性,正合我层层敷染之法。”
“不过略知皮毛而已,”越熙谦和一笑,目光落在她发亮的眼眸上,语气里多了几分深意,“作画如做人,重在其质,不在虚名。这墨之妙,在于‘凝神而不滞形’,能藏住笔触的匠气;这纸之佳,在于‘包容而不失骨’,既能承住色彩,又不会失了自身的质感。”
“殿下此言精妙!”谢景衣由衷赞叹,先前被方沅薇刁难的不快,此刻已烟消云散,“我常苦恼色彩叠加后容易变得浑浊,失去了清透感,听您一说,这墨正可解我之困。还有这纸张的韧性,或能让我大胆尝试更丰富的笔触变化,画出更灵动的山水。”
满室墨香里,两人从制墨的胶法谈到纸张的纤维选材,从南宗山水的氤氲意境,聊到北派画作的笔力刚健。谢景衣越说越投入,从前作画时的困惑,在越熙这里总能得到独到的见解,每一句话都能切中要害。她眼眸愈发明亮,嘴角的笑意也愈发真切,仿佛在茫茫人海中,终于遇见了难得的知音。
越熙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总是安静垂眸、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女子判若两人,不禁温言道:“看来今日之失,反倒让姑娘寻得了更合心意的天地。”
谢景衣抬头望向他,浅笑嫣然,那笑容舒展如五月晴空,干净又明朗,没有一丝阴霾:“是啊,有时失去浮华,方见本真。多谢殿下为我推开这扇新窗。”
“能帮到小姐就好。”越熙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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