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的步伐如同丈量过般精确,悄无声息地落在光滑温润的根须地面上。
乍看之下,王庭仿佛是由无数巨大、古老的暗金色木质结构构筑而成。
但细看,便会发现那并非砍伐雕琢的死木,而是无数依旧“活着”的枝条与气根,以某种超越凡俗工匠理解的方式,紧密地卷曲、交织、平铺。
最终,严丝合缝地形成了拱顶、墙壁和平台。
它们仿佛仍在缓慢地呼吸,表面流淌着肉眼可见的灵髓光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既辉煌又柔和,光线经过层层叠叠的木质滤网,变得异常温润,落在皮肤上仿佛有实质的重量。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芬芳,混合了古木的沉香、稀有花蜜的甜香以及一种仿佛来自世界本源的生命气息,吸入口鼻,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却又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觐见大道周围,呈环形分布着许多悬浮的根须平台,一些衣着极为华美的精灵贵族早已静候其上。
在上者目光沉静,姿态优雅,但投向一心的视线中,蕴含着审视、好奇、乃至疑虑或排斥。
一心能感觉到,树心议会中保守派与革新派那无声的角力,已然在这觐见之初便弥漫开来。
王庭最深处,那里的光线最为强烈,并非刺眼,而是一种充盈到极致的、温暖的金绿色辉光,仿佛汇聚了整棵世界树的精华。
在辉光的源头,是一座浑然天成的王座。
它并非雕琢而成,更像是世界树分枝在此自然生长出的一个巨大平台,无数细小的发光根须如同流苏般垂落,形成天然的帘幕。
一心遵循着内侍先前的“指引”,目光谦逊地落在王座前方的台阶上,并未试图直视光源中心。
即便如此,他也能用余光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端坐于无尽光辉中的纤细身影。
他无法看清她的具体容貌,只能感受到一种如同山岳大海般深沉古老的威严,以及一种奇异的、近乎自然的亲和力,这两种特质矛盾而又和谐地统一于那光晕之中。
内侍在距离王座约十步之遥处停下,深深躬身,然后无声地退至一侧。
整个王庭鸦雀无声,仿佛连灵髓流动的微光都仿佛凝滞。
一心和莉兰妮则立刻停下脚步,莉兰妮几乎是本能地提起了裙装,裙下之膝几乎触地。
一心则遵照内侍的说明,一手抚胸深深鞠躬,姿态庄重而尊敬。
终于,一个声音从光辉深处传来。
它来自王座方向,却又仿佛直接回荡在一心和莉兰妮的心间,又像是整个王庭、乃至世界树在低语。
那声音空灵、古老,带着一种超越岁月的平静与威严,却又奇异地并不显得苍老,反而有种清澈的质感。
“起身吧,吾忠诚的守护者,与来自遥远他乡的客卿。”
莉兰妮依言起身,姿态依旧恭敬。
一心也缓缓直起身子,但目光依旧保持在王座前的台阶上。
“莉兰妮·月影,”女王的声音再次响起,“汝与汝之族人,世代戍守裂痕之地,以血与火扞卫永青之边疆。近日更是拔除‘永寂哨站’此等顽疾,斩落敌将,扬我国威。此功绩,近十载未有。
“汝,无愧月影之名,无愧‘猎手’之誉。”
莉兰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的颤抖,但清晰而坚定:“守卫永青,乃月影家之本分。此战之功,非我一人之力,乃前线所有将士用命,以及…”
她微微侧身,示意身旁的一心:“…一心阁下鼎力相助之结果。”
“很好。”女王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赞许,“异乡的客卿,一心。”
一心感到无形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并非实质的视线,仿佛能穿透血肉,直视灵魂。
他保持躬身姿态,沉声回应:“陛下。”
彼声再起:“汝,以异邦之术,助我永青,屡建奇功。此非一时之助,乃长远之基。永青王国,铭记此情。”
一心再次依照精灵的礼节,右手抚胸,躬身行礼,而姿态不卑不亢:“异乡旅人一心,见过尊贵的陛下。能得见圣域光辉,已是荣幸。些许微劳,不敢居功。”
“微劳?”女王的声音里似乎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摧枯拉朽,连拔敌垒,斩将夺旗,稳我西境。若此乃微劳,吾永青勇士们过往百载血战,又当何名?”
这话语轻柔,却重若千钧。王庭两侧的平台上,传来几声极其轻微的吸气声,一些贵族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这话既肯定了功绩,也隐隐刺痛了某些因循守旧者的神经。
一心神色不变:“陛下过誉。永青将士骁勇善战,根基深厚。”
“我所为,不过恰逢其会,借陛下洪福与莉兰妮·月影指挥官之神武,略尽绵力。胜利归于永青,归于所有为此奋战流血的精灵战士。”
他巧妙地将功劳归于整体,既避免了过度突出个人,也再次捧高了莉兰妮和精灵军队,言辞得体,滴水不漏。
莉兰妮立在一旁,虽未抬头,紧绷的嘴角却微微放松了些许。
“不居功,不自傲,明进退,知荣辱。”女王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一丝欣赏,“如此心性,殊为难得。汝之到来,似为永青沉寂之水,注入一股清流,亦带来变革之契机。”
就在这时,左侧上层露台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仿佛就等着这一刻,带着明显的质疑:“陛下!此人虽有功绩,然其术法、理念,皆非我族类。”
“其所授之战法,诡谲难测,恐非正道。是否会使我精灵儿郎失却先祖传承之荣耀与光明?”
这是保守派的典型论调,此言一出,王庭中响起几声低低的附和。
不等女王回应,另一位相对年轻、眼神锐利的精灵贵族立刻反驳:“哈尔隆长老此言差矣!”
“如今西境之战报,议会人尽皆知,一心阁下所授,乃战术思维与协作之道,且颇有古时前人之风范。”
“其思并非取代我族箭术与自然魔法,而是取其精华,补我之短。若非此‘变革’,永寂哨站之耻何日得雪?西境民众何日得安?若早得此法,西境何至于糜烂至此!变革方能图存!”
片刻间,王庭之中,议论声渐起。
“图存?只怕是引狼入室!根基动摇,谈何存续!”
“墨守成规,才是取死之道!”
“其人来历不明,意图难测!”
“其功绩实打实,岂容抹杀!”
保守与革新两派意见交锋,气氛紧张,那些目光中的复杂情绪也愈发明显。
就在此时,那光幕之后,女王塞莱斯缇娅只是极其轻微地抬了抬她那只戴着轻纱手套的右手。
没有呵斥,没有言语。
仅仅就是这样一个无声的动作之后,所有的议论声、争执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力量瞬间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连空气中流淌的灵髓光晕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一股温和却无可抗拒的威严弥漫开来,让所有精灵,包括那位率先发难的哈尔隆长老,都下意识地屏息垂首。
王庭内重归绝对的寂静,只剩下世界树脉络那低沉的、永恒的搏动声。
“古老之树,亦需新枝方能繁茂。”女王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带着终结一切争议的力量,“一心阁下之功绩,毋庸置疑。其带来之新思,亦值得永青深思。然,如何取舍融合,需时间与智慧,而非急于一时之辩。”
她的话语为争论画上了休止符,既肯定了变革的必要,又强调了稳健的步伐。
“莉兰妮·月影,”女王继续道,“汝已有‘月影猎手’之誉,勇武之名无需再加封饰。今,特擢升根脉守望前哨,享有物资调配、人员征募之优先权。望汝不负重任,永固西疆。”
“此外,”女王的声音柔和了些许,“吾仍念月影家族世代忠烈,尤以汝之父母,为守护林海净土之纯净而捐躯,功绩彪炳。特追封汝父母为‘永青卫’,其名永刻于世界树之根须,受后世景仰。”
最后,女王的目光转向了一心:“客卿一心,汝之功绩,非寻常之物可酬。永青愿视汝为永久之友。今,赐汝此石。”
一名内侍手托一个银盘,上面放着一块看似普通、却隐隐与脚下根须王庭气息相连的灰白色石块,走到一心面前。
“此石源自乌德西根系。凭此石,汝可在根脉守望前哨辖境之内,自择一片无主之地,划为私属。永青王国承认汝对此地之所有权。同时,赐汝封号‘根脉守望之一心’,见汝此号,如见王国认可之友。”
赐予土地,这是精灵能给予外族最高级别的信任和接纳之一。
“根脉守望的一心”这个封号,更是将他与这片土地、这一场场战役紧紧联系在了一起,意义非凡。
一心心中凛然,他再次深深躬身,双手接过那块温润的根源石:“一心,谢陛下厚赐。此石重于千钧,我必不负陛下信任与永青之谊。”
内侍再次无声地上前,以无可挑剔的礼仪引导二人循原路告退。
当他们退场,踏出那扇由光辉与生灵构筑的宏伟门户时,司礼官悠长的宣颂声自身后再度响起,如同为这场觐见落下正式的帷幕。
然而,那庄严的余音并未随之隔绝,反而如同有形之物,萦绕在二人肩头,沉甸甸地提醒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所具有的分量。
门外的光线突然变得“寻常”,廊桥下流淌的灵髓光河依旧璀璨,却再也无法与门内那源于生命本源的辉光相比。
寂静被打破,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圣域日常生活的细微声响,正将他们重新拉回现实。
仪式虽已结束,但一心深知,由这场觐见所激起的涟漪,此刻才真正开始向永青王国的各个层面扩散。
他轻轻摩挲着手中象征着土地与认可的石块,绿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真正的考验,并未结束,只是转换了场地。
今晚的欢迎宴会,那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之下,才是另一个不见硝烟,却可能更加错综复杂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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