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小时，转瞬即逝。
第四天的凌晨，天还未亮。
一阵急促而密集的枪声，划破了上海黎明前的寂静。
吴融猛地从行军床上坐起。
枪声！
来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街道上，不再是往日的繁华。
一队队头戴钢盔、手持步枪的士兵，和穿着黑色短衫、臂缠白布的青帮打手，混杂在一起，正沿着街道粗暴地撞开一间间店铺和民宅的大门。
尖叫声、哭喊声、枪声，交织成一片。
大上海，被白色恐怖的阴云笼罩。
吴融办公室的窗外，能清楚地看到不远处的总工会大楼。
那面巨大的红旗，被几个人粗暴地扯下，撕成碎片。
一群手持棍棒的打手冲了进去，很快，里面就传出了打斗声和惨叫。
街角，一队举着横幅的学生队伍被军警冲散，书本和传单散落一地，被践踏成泥。
血腥的镇压，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吴融的大脑里，系统光幕自动浮现。
一张巨大的上海市地图展开，上面有无数个微小的红色光点，每一个都代表着一个已知的“红色目标”或据点。
此刻，这些光点，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片成片地熄灭。
每一次熄灭，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逝去，或一个据点的覆灭。
吴融的拳头，在身侧缓缓握紧。
他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一股冰冷的无力感顺着脊椎向上爬，但他强迫自己的目光没有移开，而是开始记忆街上行动部队的番号和领章。
他不能被情绪左右。
他是杨立仁的秘书，他有他的角色要扮演。
上午九点。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杨立仁走了进来，他脱下手套，扔进纸篓，脸上带着一种亢奋的疲惫。
“吴融，南京急电。”
“是。”
吴融接过电报，开始翻译。
是总司令部发来的嘉奖令，嘉奖此次上海“清党”行动果断、高效。
就在这时，行动组长钱峰也闯了进来，他满身硝烟。
“处座！大部分目标都已肃清！但有几个重要的点，我们扑空了！”
钱峰将一份报告拍在桌上，语气里满是不甘。
“闸北区的总工会秘密印刷厂，我们的人冲进去时，里面人去楼空，连印刷机都拆走了！”
“还有，法租界的一处核心联络站，就在行动开始前几个小时，所有人员和资料全部转移，只剩下几份烧了一半的报纸！”
杨立仁的眉头皱了起来：“消息泄露了？”
“不好说，”钱峰摇头，他的目光扫过正在记录的吴融，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现场没有打斗痕迹，走得很从容。更像是……提前嗅到了危险，主动撤离的。
处座，能接触到核心行动计划的，就我们几个人。”
听到这里，吴融正在记录的手，没有丝毫停顿，笔尖依旧平稳。
成了。
他的模糊预警，起作用了。
虽然无法通知到每一个人，但组织内部最警觉、最重要的核心力量，根据他传递的“青帮”、“戎装”、“铁器”等关键词，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
【叮！检测到宿主预警行动成功挽救部分核心力量。】
【情报价值评定：中等。】
【精神能量增加三十！】
【当前精神能量为一百九十五，上限为二百。】
系统的提示音，在吴融的脑海中响起。
这点能量的增长，与窗外成片熄灭的红色光点相比，微不足道。
但它却证明了一件事。
他的努力，不是白费的。
在这场几乎无法撼动的历史洪流中，他撬动了一丝微小的缝隙，为未来保留下了一批珍贵的火种。
这个认知，让吴融内心深处那股冰冷的无力感，被压下去了些许。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血的教训，将让幸存下来的人，变得更加坚韧和智慧。
而他的谍报之路，也因此变得更加险峻，更加漫长。
下午，审讯开始了。
就在这栋洋房的地下室里。
吴融被迫跟在杨立仁身边，扮演着冷漠高效的秘书角色。
他亲眼看到，那些被捕的工人领袖和年轻学生，被拖进审讯室。
他听到了皮鞭撕裂空气的声音，听到了骨头断裂的闷响，听到了压抑不住的惨叫和咒骂。
钱峰带着行动组，将一份份沾着血迹的口供和逮捕名单，呈交到杨立仁
“处座，这个招了，他交代了另外三个联络点。”
“处座，这个是硬骨头，要不要用大刑？”
吴融就站在旁边，机械地接收这些文件，分类，归档。
他的手指触碰到纸上还未干透的暗红色血迹，指尖冰凉。
他闻着空气中弥漫开的血腥味，胃里阵阵翻涌，却必须面无表情。
这，就是无间道。
不是电影里的英雄对决，而是身处地狱，为刽子手记录功绩。
他的手上，也沾满了同志的血。
杨立仁的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雪茄、硝烟和淡淡血腥味的气息。
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亲自用红笔，在一份份逮捕和处决的命令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动作流畅，没有一丝犹豫。
吴融就站在他的身旁，手中的钢笔在纸上快速划过，记录着他下达的每一个指令。
“通知警察厅，城西的那几个中学，重点排查，凡是参与过游行的学生，一律先抓后审。”
“让钱峰去一趟，把那个报社的主编给我带回来，他的文章，有问题。”
“这个名单上的人，不必审了，直接执行。”
杨立仁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摇和不忍。
只有一种完成神圣使命的狂热。
他放下笔，靠在椅背上，看向一直沉默记录的吴融。
“吴融，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手段，太过酷烈？”
吴融停下笔，抬头。
“属下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杨立仁的语气很平静，
“我知道你们这些黄埔出来的，讲同学情谊，讲袍泽之义。
但你要记住，当信仰和道路不同时，过去的一切，都将化为尘土。”
他站起身，走到吴融面前，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
“这，是必要的牺牲。
就像一个高明的外科医生，为了挽救病人的生命，必须切掉已经腐烂的组织。
会流血，会很痛，但这是为了整个身体的健康。”
他指了指窗外。
“党国就是这个身体。
那些异己分子，就是腐肉。
不把他们清除干净，这个国家，就没有未来。”
他的逻辑严密而扭曲。
在杨立仁的世界里，这场屠杀不是罪行，而是一场伟大的净化。
吴融看着他，内心深处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没有被杨立仁的言语影响情绪。
相反，他将杨立仁的这种残暴，当成了一种可供分析的数据，转化为更深层次的伪装。
【目标：杨立仁。】
【行为模式分析：极端理想主义。为达目的，可无视一切世俗道德与情感。具有高度的自我逻辑闭环。】
【弱点分析：对其信仰的绝对自信，导致其在信任‘同类’时，会放松警惕。】
系统面板上，关于杨立仁的分析报告，又多了一行。
吴融的冷静和高效，让杨立仁感到非常满意。
在他看来，吴融没有那些文人无谓的软弱和同情心，是一块可以打磨成刀的真正的好材料。
这种认知，让他对吴融的信任，又加深了一层。
他开始将一些更加敏感的批示和计划，直接交由吴融处理，不再避讳。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钱峰押着一个浑身是伤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处座，抓到了一个硬茬，黄埔四期的，叫楚云飞。他煽动工人，还藏匿武器。”
吴融的瞳孔，猛地一缩。
楚云飞！他的校友！在学校时，两人还在一起上过政治课。
“杨长官！”楚云飞看到了杨立仁，挣扎着站直身体，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你们这是在屠杀！你们在毁掉党国，毁掉革命！”
杨立仁走到他面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
“楚云飞，黄埔四期步兵科，成绩优良。我说的对吗？”
“你既然知道，就该明白，我们才是革命的中坚！
你们和青帮流氓为伍，残杀同胞，你们是叛徒！”
杨立仁摇了摇头，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惋惜。
“你的思想，已经出了问题。被那些赤色的理论，腐蚀了。”
他没有再给楚云飞辩解的机会，只是转头对钱峰说了一句。
“他既然这么有骨气，就成全他。”
“是！”
楚云飞被拖了出去，他还在怒吼，但声音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从始至终，杨立仁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吴融握着钢笔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但他记录的手势没有丝毫改变。
他利用这个机会，以整理档案为名，将杨立仁所有亲手批示的文件，特别是他核心亲信的名单、负责的区域、执行的“黑色任务”，全部用大脑记下。
再通过系统，建立了一个绝密的数字档案。
这是一个血腥的名单。
但未来，它将是吴融瓦解敌人内部的，最锋利的一把手术刀。
清理行动持续了近一周。
上海滩的血色，渐渐被日常的喧嚣所掩盖。
这天，杨立仁将吴融叫到办公室。
他将一份加盖着黑色“绝密”印章的文件，放在了吴融面前。
“上海的明火，扑灭了。但清党，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杨立仁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真正的威胁，那些最狡猾的，最危险的敌人，都潜伏在更深的水下。”
吴融打开文件。
里面，是一份全新的名单。
与之前那些工人领袖、学生代表不同。
这份名单上的人，每一个，都在国民党党、政、军内部，身居要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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