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务调查科，处长办公室。
杨立仁将那份来自鸡公山的战报，狠狠摔在桌上。
纸张散落一地。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英挺的脸上，布满了阴云。
又失败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从捣毁金陵大学的“赤色读书会”，到追捕密电码交通员，再到这一次志在必得的围剿。
每一次，都在最关键的环节，出现一丝“巧合”的偏差。
读书会的核心成员，总能提前一步转移。
交通员，总能在抓捕网收紧前，人间蒸发。
这一次更离谱，杨立青仿佛开了天眼，精准地从唯一一个不可能被突破的包围圈缝隙中，钻了出去。
杨立仁捡起一张报告，上面是高伯龄声泪俱下的申辩。
“……职部已尽全力，奈何赤匪炮火凶猛，其状如疯虎，非职部所能抵挡……”
“一群饭桶！”杨立仁将报告揉成一团，砸向墙角。
他不是军事主官，不在乎一场局部战斗的胜败。
他在乎的，是情报的泄露！
他精心策划，本想借范西亮的手，将他那个不肖的弟弟抓回来，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也向上峰展现自己的雷霆手段。
现在，鸡飞蛋打。
他成了整个南京城的笑话。
杨立仁走到办公桌后坐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锐利。
巧合一次是运气，两次是偶然。
三次，就是预谋。
党务调查科的内部，有蛀虫。
有一只手，在暗中破坏他的一切计划。
他按下了桌上的内线电话按钮。
“通知情报股吴股长，行动组钱组长，以及各科室负责人，十分钟后，到会议室开会。”
会议室里，气氛肃杀。
杨立仁坐在主位，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吴融坐在他的左手边，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钢笔，神情专注。
行动组长钱峰坐在对面，脸色铁青。
电讯科的赵科长低头擦着眼镜，总务科的刘主任则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泥塑。
“鸡公山的事情，想必大家都知道了。”
杨立仁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寒意，
“一次看似完美的围剿，却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诸位，不觉得奇怪吗？”
没有人接话。
“从我接手党务调查科以来，类似的‘奇怪’事情，发生了不止一次。”
杨立仁的目光，在吴融和钱峰之间来回移动。
“我们的计划，总是在最后一刻，被敌人洞悉。这说明什么？”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说明，在我们中间，有自己人，在给敌人通风报信。”
“有蛀虫！”
最后三个字，让会议室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吴融握着笔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他甚至抬起头，迎着杨立仁的目光，眉头微蹙，露出一副同样愤慨和凝重的表情。
他知道，杨立仁的试探开始了。
“我决定，即日起，在本科内部，启动‘清风计划’。”杨立仁宣布。
“所有接触过核心情报的人员，包括在座的各位，都将接受最严格的背景复查。”
“所有人的对外联络，都将被监听。”
“从今天起，我会拟定几份不同的行动计划，分别交给不同的部门。
哪一份计划出了问题，我就找哪个部门的负责人。”
杨立仁的视线，最后落在了吴融身上。
“吴股长，你是我的情报筛子，这个计划，由你来协助我执行。
你负责整理所有人员的背景资料，以及监控他们的日常行为。”
“是，处座。”吴融站起身，干脆地回答。
把调查的任务，交给被怀疑的对象之一。
这手棋，玩得很高明。
如果吴融是内鬼，他就会利用这个机会，销毁对己不利的证据，或者嫁祸给别人。
杨立仁要看的，就是吴融会怎么做。
会议结束，吴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关上门，拉上窗帘，却没有立刻开始工作。
他站在办公室中央，闭上眼睛。
“系统，启动环境扫描与风险预警。”
【扫描启动……】
【风险预警：检测到办公室内存在未授权的音频采集设备。】
一道红色的光点，在吴融脑中的办公室三维模型上闪烁。
位置，在他办公桌底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一台德制微型钢丝留声机。
非常精巧，也非常昂贵。
杨立仁，为了试探他，真是下了血本。
吴融睁开眼。
他没有走过去查看，更没有试图拆除它。
他知道，此刻，或许就在隔壁，有人正戴着耳机，监听着这里的一举一动。
他径直走到文件柜前，开始整理“清风计划”需要的人员档案。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和平时一样高效。
一个小时后，他拿起一份文件，走向杨立仁的办公室。
但走到门口，他又退了回来。
他拿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和抹布，开始打扫办公室的卫生。
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他不喜欢办公室里有灰尘。
他仔细地擦拭着书架，文件柜，然后是桌子。
最后，他弯下腰，去擦拭桌腿。
他的手，在桌子底下不紧不慢地移动，抹布划过木材表面。
突然，指尖触及到一处冰冷、陌生的金属质感。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秒。
慢慢地直起身，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金属小盒子。
将小盒子放在桌上，静静地看着。
脸上没有夸张的震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错愕，随后，那错愕迅速转为一种冰冷的、被刺伤的失望。
他抓起那个留声机，猛地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向走廊尽头的处长办公室。
“砰！”
吴融一脚踹开杨立仁办公室的门。
杨立仁正坐在桌后，看到来势汹汹的吴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吴股长，你这是做什么？”
吴融没有说话，他走到办公桌前，将那台微型留声机，重重地拍在桌上。
“处座！”吴融的声音不高，却绷得很紧，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这是在我的办公室里发现的！”
“有人在监听我！在监听党务调查科的情报股长！”
他没有涨红脸，但双眼死死盯着杨立仁，眼底燃烧着一团压抑的火。
他指着那台留声机，质问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内部，已经腐烂到这种地步了吗？连我的办公室都能被轻易安上这种东西！”
“如果我的情报都被泄露，那我们之前所有的失败，就都有了解释！”
杨立仁看着吴融，看着他因愤怒而紧绷的下颚，看着他那副被背叛和羞辱后，极力克制的表情。
他没有立刻说话。
他拿起那台留声机，仔细看了看。
然后，他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赞许。
“吴融，你很好。”
吴融一愣，**眼中的怒火瞬间凝固，化为不解。**
“处座，您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放的。”杨立仁平静地说道。
吴融的表情，从错愕，转为全然的荒谬，
最后，他身体微微后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和自嘲：
“处座……您……在怀疑我？”
“我不是怀疑你，我是在考验你。”
杨立仁站起身，走到吴融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个合格的情报官，首先要有狼一样的警觉。
你办公室里的那盆绿植，叶片上的灰尘比昨天少了一毫米；
你的垃圾桶，被人移动过两厘米。
一个庸才会忽略，一个心虚的内鬼会假装没看见。”
“而你，”杨立仁的目光直视着吴融，“你发现了它，并且用最直接的方式，把它交到了我面前。”
“这份被自己人怀疑的愤怒，做不了假。这证明了你的警觉，和你的忠诚。”
吴融站在原地，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扯出一个苦笑，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
“处座，您这个考验……差点吓死我。”
“乱世用重典，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
杨立仁重新坐回椅子上，
“‘清风计划’，我还是交给你。
我相信，只有你，才能帮我把那只真正的蛀虫，给揪出来。”
“是，处座！保证完成任务！”
吴融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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