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务调查科，大礼堂。
所有科室的骨干成员全部到齐，气氛严肃。
杨立仁站在讲台上，为正在进行的“清风计划”做阶段性动员。
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回荡在礼堂里。
“党国危难，非用重典，不能拨乱反正！
‘清风计划’的目的，不是为了针对谁，而是为了保证我们这把插入敌人心脏的尖刀，本身是纯洁的，是锋利的！”
台下响起一片稀疏而整齐的掌声。
吴融坐在第一排，面无表情地鼓着掌。
杨立仁抬手，示意安静。
“我知道，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会有一些杂音，会有一些所谓的‘牺牲’。
有人会说我们手段酷烈，不近人情。”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威严。
“但是我要告诉你们！
为了党国的千秋大业，为了领袖的绝对权威，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金陵大学那些被赤色思想蛊惑的学生，那些为匪张目的无良记者，他们的死，不是牺牲，是净化！”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党国的玷污！清除他们，是在为这个国家刮骨疗毒！妇人之仁，只会误国！”
这番冷酷的宣言，让台下许多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
林婉儿就站在讲台的侧面，手里的速记本上，笔尖在飞快地移动。
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中的情绪。
但她握笔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净化”、“刮骨疗毒”……
这些词汇从她曾经无比崇拜的杨立仁口中说出，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进她的心里。
王希哲学长那张充满理想主义的脸，在她眼前一闪而过。
他不是什么“玷污”，他只是想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
可现在，他成了杨立-仁口中那个“值得的牺牲”，一个被轻描淡写抹去的“杂音”。
林婉儿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她抬头，看向讲台上那个意气风发的身影。
那张英俊的脸，此刻在她眼中，变得无比陌生和狰狞。
她一直以来的信仰，那个为了救国可以不惜一切的英雄形象，在这一刻，彻底碎裂，化为齑粉。
会议结束，人群散去。
林婉儿整理好会议记录，脚步沉重地走回办公室。
整个下午，她都心神不宁。
直到夜幕降临，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
她站起身，在原地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拿起一份无关紧要的归档文件，迈开脚步，走向了情报股的办公室。
吴融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她敲了敲门。
“请进。”
林婉儿推门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吴融正坐在桌后看文件，看到是她，有些意外。
“林秘书，有事？”
林婉儿没有立刻说话，她走到办公桌前，将文件放下。
“吴股长……这份文件需要您签个字。”
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白的颤抖。
吴融的目光从文件移到她的脸上。灯光下，她的脸色苍白，双眼通红。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
“今天处长的讲话，你怎么看？”吴融忽然问道。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林婉儿紧绷的神经。
她压抑了许久的痛苦和迷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吴股长……”
泪水，毫无征兆地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王希哲学长……还有那些记者，在他们眼里，都只是可以被随意牺牲掉的代价吗？”
“他们把人命当成什么了？当成仕途的台阶，当成可以用来邀功的数字吗？”
吴融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从暖水瓶里倒了一杯热水，走到她面前，将杯子递到她冰冷的手中。
“坐下说吧。”
温热的触感，让林婉儿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她在待客的沙发上坐下，双手紧紧捧着水杯。
吴融也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给了她一个宣泄的空间。
“我以前一直以为，处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
林婉儿的声音依旧哽咽，
“我以为，那些雷霆手段，是为了对付真正的敌人。
可我现在才发现，在他们眼里，只要思想和他们不一样，就是敌人。”
“他们一边高喊着救国，一边却在屠杀那些真正爱国的青年。”
**“这条路……错了。”**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吴融，“从一开始就错了。”
她停顿了一下，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她心中已久的问题。
“吴股长，我们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吗？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吗？”
吴融凝视着她的眼睛。
他知道，时机到了。
“路，一直都在。”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只是那条路，布满了荆棘和谎言，走起来，也更加艰难。”
他没有说那条路是什么，但他描述了那条路上的风景。
“在那条路上，不会有人因为思想而被定义为‘敌人’。”
“在那条路上，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值得被尊重，而不是被当成可以牺牲的‘代价’。”
“有一群人，他们从不把人民当成垫脚石，他们正在为让每一个人都能有尊严地活着而战斗。”
吴融的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一道光，照进了林婉儿被黑暗和绝望笼罩的内心。
她手中的水杯不再颤抖。
她看着吴融，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良久，她放下了水杯，站起身，对着吴融，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明白了。”
当她直起身时，脸上的泪痕未干，但眼神中的迷茫和脆弱已经消失，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吴股长，我该做什么？”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力量。
吴融的表情严肃起来。
他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林婉儿同志，你要想清楚。
这不是请客吃饭，这是一条一旦踏上，就再也无法回头的路。
你面对的，将是比你想象中更残酷的斗争，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林婉儿没有丝毫退缩，她迎着吴融的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想清楚了。与其在谎言中沉沦，我宁愿在黑暗中为光明而战，哪怕只有一次。”
“好。”
吴融没有再多说。
他知道，任何言语上的保证，都不及此刻她眼神中的信念。
“从现在起，你就是‘谍影部队’的正式成员。”
“你的任务，是利用你的职位，成为我在杨立仁身边，最敏锐的眼睛和最灵敏的耳朵。”
“你的代号，‘画眉’。”
画眉，能言善辩，善于模仿各种声音，最适合潜伏在敌人身边。
林婉儿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画眉。”
“你的第一个任务，”吴融继续说道，
“就是利用职务之便，帮我整理一份‘清风计划’中，所有被列为重点审查对象的人员档案。
我需要的，不是他们履历上的东西，而是他们私下里的言行、人际关系、以及不为人知的弱点。”
“是！”林婉儿干脆地回答。
“记住，从走出这间办公室开始，你还是那个对处长忠心耿耿的林秘书。
不要让任何人，包括我，在公开场合看出你的变化。”
“我明白。”
林婉儿转身，拉开办公室的门。
在她即将走出去的时候，吴融又说了一句。
“注意安全。”
林婉儿的脚步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消失在走廊的阴影里。
吴融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的情报网络，终于在敌人的心脏地带，拥有了一把最锋利的刀。
杨立仁的“清风计划”，本意是清除异己，现在，却成了吴融甄别敌友、安插棋子的最好掩护。
一场真正的窃听风暴，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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