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陈三的胳膊还缠着布条,人已站在清河县西头的官田埂上,手里捏着一根竹尺,正低头数垄沟的间距。他身后,三十六名农技官分站七列,每人肩上搭着湿布巾,脚边摆着量斗、秤石、竹筹。再远处,十几个地保缩在树荫底下,眼珠子来回转,手里的记事板攥得发白。
陆昭骑马过来时,陈三正蹲在地上画图。他抬头见了,没说话,只把竹尺往地上一插,比了个“三”的手势。
陆昭点头,翻身下马,走到那根竹尺前,弯腰看了看沟深,又伸手抓了把土,在指间搓了搓。“湿而不黏,松而不散,”他抬头问,“这是第三遍翻土了?”
“是。”陈三声音不大,但清楚,“前日下的种,今早验过出苗率,九成二。”
陆昭笑了:“比袁家那边多一成。”
旁边一个穿青袍的老吏猛地咳嗽两声,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陆昭不理他,招手叫来王五:“去把那三个村的‘实产碑’拓片拿来。”
王五应声而去。不到一盏茶工夫,三张墨拓摊在田头案上,白纸黑字,写着清河、安平、饶阳三县实测亩产。清河最高,一亩收粟三石六斗,比去年多出整整一石。
陆昭拿朱笔在上面圈了圈,抬眼问:“谁说代田法不顶用?”
没人答。
他也不等答,转头对农技官们道:“今天不是来听谁讲礼法的。是来种地的。谁家田里少打一石粮,就少活一个人。你们教的不是算筹,是命。”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人打着别驾府的旗号,当先一人捧着卷黄绢,脸色铁青地走过来。
“陆使君!”那人站定,展开黄绢,“奉冀州别驾令:农技官所传耕作之法,未经礼部核定,暂不得在士族封地推行。违者——以乱政论。”
陆昭听完,没接那令,反而问:“你家佃户上月饿死几个?”
那人一愣:“这……与政令何干?”
“大得很。”陆昭指了指田里,“你看看这土,再想想你家粮仓。去年旱,你们瞒报减产,今年雨调,你们又压着新法不让人用。你是怕粮食多到装不下,还是怕账本对不上?”
那官儿脸涨成猪肝色,支吾不出。
陆昭把黄绢卷起来,塞回他怀里:“这东西,留着当柴烧吧。春耕不等人,人也不等你讲完礼法。”
他转身拍了拍陈三的肩:“去准备。”
陈三点头,带着农技官列队走向官田中央。那里早已搭起一座木台,不高,但四面都立了白布幡,上面用墨笔写着“代田法三步九要”“水车轮轴尺寸图”“节气与墒情对照表”。
不多时,鼓声三响,春耕大典开始。
别驾带着一众士族代表坐在主台,脸色像被霜打过的茄子。陆昭站上高台,没讲什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反而从袖里抽出一叠竹简,往台上一拍。
“今春,清河、安平、饶阳三县试行代田法与改良水车,实测亩产增两成至三成。”他顿了顿,“这不是我说的,是农夫一斗一斗量出来的。”
台下嗡地一声。
陆昭抬手压了压,继续道:“我知道有人不信。所以,请来了三县里正,每县一位,带着红绸来的。”
话音刚落,三个穿着粗布衣的老农走上台,各自捧着一幅红绸。绸子不新,边角还有补丁,但上面用黑墨写着大字:**清河增粮九千二百石**。
陆昭接过第一幅,展开,高高举起。阳光照在墨字上,像是给那串数字镀了层金。
“谁要是觉得假,”他扫视台下,“现在就可以派子弟下乡,去量土、称粟、查账。要是查出我们多报一斗,我当场削籍为民,永不得入仕。”
台下死寂。
陆昭把红绸交给陈三:“你来讲。”
陈三走上前,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代田法,是把一亩地分成三垄两沟。种的时候,种子下在沟里,苗长起来,再把垄土培到沟里。这样,根深不怕旱,苗密不争肥……”
他一边说,一边用算筹在沙盘上摆出田形,推演节气与翻土时机。台下不少老农听得直点头,有几个甚至掏出随身带的小竹片,偷偷记。
台上的士族们脸色越来越难看。
安平崔氏的家主猛地站起身,袖子一甩,茶盏“咣当”落地。
陆昭像没看见,继续道:“水车改良后,轮轴加长三尺,踏板斜度调至四十五,一人踩半时辰,可灌田二十亩。饶阳县已装十二架,省下一百八十名壮劳力。”
他顿了顿,看向崔氏家主的空位:“这位大人走得急,可能没听见——他家去年在安平的田,亩产才两石一。而今我们民田,最低也有三石。”
台下又是一阵骚动。
郭嘉坐在角落的阴影里,手里拎着酒囊,眯眼看着这一幕,忽然笑出声,对旁边亲卫道:“你说袁本初现在在干什么?”
“大概在烧文书吧。”
“烧没用。”郭嘉灌了口酒,“春雷一响,地里的种子自己会破土。他压得住天,压不住地。”
——
当晚,学宫后院。
王五从暗处闪出,手里捏着一张折叠的桑皮纸,递给陆昭。
陆昭展开一看,是安平袁氏旁支的私信,字迹潦草:**“求赐水车图样,愿以百石粟换。”**
他看完,没说话,把纸递给郭嘉。
郭嘉瞥了一眼,笑得差点呛酒:“哎哟,这可是袁家的血脉,自己打自己脸。”
陆昭把纸折好,塞进火盆里点着:“让他们来取。不收粟,但要签契——用了新法增产,须报备三成实数,作全州农政参考。”
王五愣了:“他们肯?”
“肯。”陆昭看着火光,“人饿急了,祖训也能拿来当柴烧。”
——
三日后,冀州七县的亭长几乎都收到了一册竹简,封面写着《春耕实务三十六条》,内有代田法图解、水车制法、病虫防治口诀。末尾一行小字:**“若有不明,可密遣人至学宫东角门,持此简为信。”**
同夜,清河县某士族庄园。
管事跪在厅中,头都不敢抬:“主上,小的亲眼看见,袁家二房派了两个家奴,黑灯瞎火摸到学宫墙外,从狗洞钻进去,天没亮又钻出来,怀里揣着图纸……”
厅上坐着的家主沉默良久,忽然问:“咱们的田,今年种了几成代田?”
“回主上,三成……怕坏了祖制,不敢多用。”
“蠢。”家主一拍案,“人家连袁氏都敢改,你还守什么祖制?明天就翻地,全给我改成代田!要是秋收再少打粮,你提头来见!”
——
又五日,陆昭巡至饶阳。
县令迎上来,满脸堆笑:“使君,昨儿半夜,有人往县衙扔了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三张水车图,还附了张单子,写着‘安平袁氏某庄,已试用,亩增粟三斗’。”
陆昭接过图看了看,随手递给身后农技官:“登记入库,编号‘袁试-01’。”
县令小声问:“这……要不要查是谁送的?”
“查什么?”陆昭笑,“有人肯带头,是好事。咱们只管种地,不管家谱。”
他转身走向田头,远处,一架新装的水车正吱呀转动,渠水哗哗流入刚翻过的田里。
陈三迎上来,手里拿着刚出炉的实产快报:“饶阳八乡,新法推行率已达六成二。”
陆昭点点头,把快报塞进怀里,忽然问:“你当初为什么非要进学堂?”
陈三一愣,随即答:“因为我爹说,识字的人,能算清地里该下多少种,能看懂官府的账,能知道——”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
“——为什么我们种了一辈子地,还是饿死人。”
陆昭没再说话,只拍了拍他的肩。
远处,春雷滚过天际,第一滴雨落在新翻的泥土上,溅起一个小小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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