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几乎重叠的蓝色圆点，像两枚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林潇南的手机屏幕中央漾开圈圈涟漪，也在她心里炸开了滔天巨浪。
他……在楼下？
现在？这么晚？
林潇南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急，膝盖撞到了桌腿，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她几步冲到阳台，一把拉开窗帘，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喉咙。
宿舍楼下的路灯昏黄，光线勉强勾勒出树木和道路的轮廓。夜色浓重，一片寂静，看不到任何人影。
她低头，又看向手机屏幕。代表韩彻的那个蓝色圆点，清晰地、固执地停留在那个位置，与她所在的位置近得惊人。
他不是在出任务？怎么会在这里？
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攫住了她。她捏着手机，指尖冰凉，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共享地图突然消失了。
韩彻结束了位置共享。
对话框里，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发来的，没有任何解释，只有两个字，带着他一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下来。”
下来。
和那天晚上一样的两个字。
林潇南盯着那两个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那个男人正站在楼下的阴影里，拧着眉，不耐烦地等着她。
下去做什么？把药膏给他？可他明明说了徽章不是他的。
那下去……又是为了什么？
各种混乱的、令人脸热的猜测在她脑子里翻腾。理智在尖叫着让她拒绝，让她回复一个“不”字，或者干脆装作没看见。
可是，她的脚却像有自己的意识。
她猛地转身，回到桌前，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抓起那管药膏，看也没看那枚徽章，飞快地塞进口袋。然后套上外套，头发都来不及整理，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宿舍楼道里很安静，只有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依次亮起，又在她跑过后依次熄灭。
她的心跳声在空荡的楼道里被无限放大，咚咚咚，敲打着她的耳膜。
一路跑下楼梯，冲出宿舍楼大门。
夜晚的冷风瞬间扑面而来，让她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一些。她停在门口，喘着气，急切地四下张望。
在哪里？
路灯的光晕之外，树影深处，一片浓重的阴影里，一个红色的光点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又暗下去。
是烟头。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
韩彻。
他还是穿着那身黑色的作训服，外面随意套了件深色的外套，没有穿消防队的制服。指间夹着烟，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他一步步走到路灯的光晕边缘，停住。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从上到下，快速扫了一遍，最后定格在她因为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急促起伏的胸口。
他的眼神很深，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滚着某种林潇南看不懂的情绪。
“跑什么？”他开口，声音比夜风更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潇南喘着气，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近距离看，他脸上似乎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下颌也冒出了些许胡茬。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得惊人。
她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握紧了那管药膏，冰凉的塑料管身激得她微微一颤。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干，“药膏……”
韩彻没看她的手，目光依旧锁着她的眼睛，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
“大晚上发那种消息，”他打断她，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声音清晰地传过来，“就为了给药膏？”
他的语气很平，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林潇南的脸颊更烫了，被他问得有些窘迫，下意识地反驳：“不是你说……”
“我说什么了？”他挑眉，往前走了半步，彻底踏入光晕之下，距离瞬间拉近。
那股熟悉的、带着烟草和皂荚味的气息再次笼罩了她，强烈而具有侵略性。
林潇南被他逼得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宿舍楼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他低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因为紧张而有些干燥的唇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又移回她的眼睛。
“林潇南，”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你到底是看见火光了，还是看见我了？”
问题直接得像一把刀子，剖开了所有伪装和借口。
林潇南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骤然停滞。
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暗，里面仿佛有漩涡，要将她吸进去。
她攥紧了口袋里的药膏，指尖用力到发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承认吗？
承认自己不仅在火光中看见了他，还在事后莫名其妙地去找他，甚至买了这管可笑的药膏？
夜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带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他指间的烟雾。
寂静在蔓延。
韩彻也不催促，只是看着她，耐心地等待着她的答案。那目光像是能看进她灵魂最深处，看穿所有口是心非和慌乱无措。
就在林潇南几乎要溺毙在他沉沉的注视里时，宿舍楼大门内侧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笑声！
是晚归的室友们回来了！
林潇南浑身一僵，猛地回过神来，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韩彻显然也听到了动静。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不耐，但并没有立刻退开。
里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有人走到了门禁卡刷卡机旁边。
“快走！”林潇南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惊慌的颤抖，下意识地伸手推了他的胸口一下。
触手是坚硬温热的胸膛，和她冰凉颤抖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
韩彻低头，看了一眼她按在自己胸口的手，又抬眼看向她慌乱失措的脸。
他的眼神暗了暗。
里面的门禁发出“嘀”一声脆响，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条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韩彻猛地抓住她推在他胸口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将她的手拉开放下。
同时，他侧身向后退了一步，迅速而自然地重新没入旁边的阴影里，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宿舍大门被彻底推开，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走了出来。
“咦？潇南？你站这儿干嘛？吹冷风啊？”一个室友看到她，惊讶地问。
林潇南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心脏还在狂跳，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啊……嗯，透透气。”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旁边的阴影。
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未散尽的烟草味。
“快回去吧，冷死了！”室友们没有察觉异常，说笑着走进了楼里。
林潇南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慢慢抬起刚才被韩彻抓住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和力道。
她看向那片浓重的阴影，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跳动着。
他走了吗？
就这样……走了？
一句话都没留下。
她口袋里的药膏，终究还是没有送出去。
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凉意。
她缓缓吁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昏黄的路灯下迅速消散。
最终，她转过身，拖着有些发软的脚步，慢慢地走回了宿舍楼。
楼道里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亮起。
在她身后，宿舍楼外的阴影里，一点猩红再次微弱地亮起，随即被毫不留情地摁灭。
黑暗中，一道深沉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女生宿舍亮起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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