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持续敲打着安全屋的窗户,发出单调而令人安心的声响。屋内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将家具的轮廓投射出长长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威士忌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火药味。这是一个藏匿于城市角落的巢穴,属于琴酒和铃兰的、为数不多的可以短暂卸下部分伪装的地方。
任务后的 adrenaline(肾上腺素)尚未完全褪去,但又无需立刻投入到下一场杀戮或算计中。琴酒靠在沙发上,长腿交叠,指间夹着一杯未加冰的波本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微微晃动。他闭着眼,似乎在小憩,但铃兰知道,他的警觉从未真正关闭,像一头假寐的狼。
铃兰蜷缩在沙发另一端,抱着一个软垫,下巴搁在垫子上,静静地看着他。灯光柔和了他冷硬的面部线条,但那道紧抿的薄唇和眉宇间深刻的褶皱,依旧诉说着常年的冷酷与戒备。银色的长发散落着,几缕垂在额前。
一种罕见的宁静笼罩着两人。没有任务简报,没有紧急通讯,没有需要应付的同事或需要操控的目标。只有雨声,和彼此的存在。
铃兰的目光落在他左手的皮革手套上。他很少完全摘下手套,即使在安全屋内。那下面似乎隐藏着什么。
也许是气氛太过安宁,也许是刚才关于“代价”的谈话让她触及了某些更深层的东西,铃兰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雨声中几乎听不见:
“Gin…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问题问出口的瞬间,连她自己都微微愣了一下。这完全不符合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他们分享现在,谋划未来,却从不触碰过去。那是各自的禁地,是塑造了如今这两个扭曲灵魂的、想必不会愉快的废墟。
琴酒的眼睛倏地睁开,绿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锐利地转向她,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冰冷和不悦。
铃兰立刻后悔了。她不该越界。她试图用一个轻松的笑容掩饰过去:“啊,抱歉,我随便问…”
“为什么问这个。”他打断她,声音低沉,没有情绪,却也不是完全的拒绝,更像是一种审视,衡量着她这个突兀问题的动机。
铃兰收敛了笑容,紫罗兰色的眼眸回望着他,里面没有了平日的戏谑或算计,只剩下一点纯粹的、或许可以称之为“好奇”的情绪。她老实地回答:“不知道。就是…突然想知道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更轻:“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过去…变成了现在的你。”
琴酒沉默地看着她,那双能令无数人胆寒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些极其复杂难辨的东西。他移开目光,喝了一口杯中的酒,喉结滚动了一下。
就在铃兰以为他绝不会回答,并且已经准备好接受他冷嘲热讽或者直接无视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没什么特别的。”他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描述天气,“一个…该死却没死成的地方。”
一句话,八个字。信息量却大得惊人。
铃兰的心脏微微缩紧。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或许会继续,或许不会。
他又喝了一口酒,似乎那浓烈的液体能帮助他撬开紧闭的唇齿。
“…冷。”他又吐出一个字,仿佛能感受到残留的寒意,下意识地,他戴着手套的左手轻轻握了一下。
铃兰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只手套上。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也许是他今晚确实比平时松懈了那么一丝丝。他沉默了几秒,然后做了一个让铃兰都有些意外的动作。
他缓缓地、似乎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迟疑,摘下了那只几乎从不离身的黑色皮革手套。
灯光下,他的手背苍白,指节分明而有力,适合握枪,适合扼杀。然而,在那苍白的手背和手腕交界处,却蜿蜒着一道极其狰狞的、扭曲的陈旧伤疤。那伤疤的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更深,像一条丑陋的蜈蚣,盘踞在那里,诉说着多年前的一场惨烈创伤。看那形状和深度,几乎差点废掉这只手。
铃兰的呼吸微微一滞。她从未见过这道疤。他隐藏得太好。
琴酒没有看她,只是垂眸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疤痕,绿色的眼眸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东西。
“很早以前的事了。”他淡淡地说道,仿佛那差点让他失去一只手的伤害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铃兰知道不是。这道疤,连同他刚才那句“该死却没死成的地方”和那个“冷”字,已经足够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轮廓——一个冰冷、残酷、充满暴力和生存斗争的过去。一个或许没有童年,只有挣扎求存的黑暗世界。
他是因为这个才总是戴着手套吗?为了隐藏这过去的印记?还是仅仅因为习惯?
他没有再给出更多信息。这已经是极限。是他能透露的、关于“过去”的全部。
铃兰没有追问。她深知适可而止。能窥见这一鳞半爪,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特权”。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伸出手,指尖没有直接触碰那道狰狞的伤疤,而是非常轻地、覆盖在了他戴着戒指的、另一只完好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冰凉,和她想象中一样。
琴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没有甩开她。
“都过去了。”铃兰轻声说,语气里没有同情(她知道他憎恶同情),也没有怜悯,只是一种简单的陈述和…接受。“现在的你,很强。”
她抬起眼,望进他转过来的绿色眼眸中,一字一句地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笃定:“强大到足以掌控一切,包括过去。”
这句话取悦了他。或者说,符合了他对自己的认知和定位。他眼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丝,反手用那只带着伤疤的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力道有些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却并不令人疼痛。
“当然。”他回答道,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冷傲和自信。过去无法改变,但早已被他踩在脚下,成为锻造出如今这个他的磨刀石之一。
他不再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重新闭上眼睛,仿佛刚才那段短暂的对话从未发生。
铃兰也没有再开口。她依偎回沙发里,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目光再次落回那道伤疤上。
内心的情绪有些复杂。有一丝窥见秘密的战栗,有一丝对那模糊过去的细微心悸,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更加贴近的感觉。
她看到了他冰冷面具下的一丝裂痕,窥见了一点塑造了他的黑暗根基。这并没有削弱他在她心中的形象,反而让他变得更加真实、更加…属于她。
他们都是被黑暗滋养长大的怪物。都有着不愿轻易示人的伤疤和过去。
但此刻,在这个雨夜的安全屋里,两只手交握着,一只带着旧日的伤痕,一只或许正支付着未知的代价。
他们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去安慰或解释。只需要确认彼此的存在,确认他们站在同一边,共享着同样的黑暗与未来。
这就足够了。
雨还在下,仿佛要洗净世间一切,却唯独洗不净深入骨髓的墨色。而那些过去的碎片,则被悄然埋藏,成为连接两个黑暗灵魂的、无声的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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