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主营地那边时有发生的血腥冲突、冷箭暗算以及日益弥漫的恐慌情绪相比,远在东山深处的悟道岩,仿佛成了被遗忘的孤岛,维持着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然而,这种平静并非祥和,更像是一种在巨大压力下脆弱的平衡。其下潜藏着的,是日益严峻的物资匮乏和玄明主导的、关乎所有人未来的“共鸣之石”研究陷入瓶颈的双重困境,如同两条无形的枷锁,紧紧束缚着这个刚刚萌芽的希望之地。
基地初建,百废待兴。所谓的“基地”,不过是依托几处天然岩穴和匆忙搭建起的、勉强能遮风避雨的简陋茅棚组成的聚落。茅棚以粗削的木棍为骨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和宽大的树叶,一旦遇上稍大的山雨,便是外边下大雨,里面下小雨的窘境。更为干燥稳固的天然山洞,则优先用于储存为数不多的物资和安置那几位情况特殊的“网缚者”。食物来源极不稳定,几乎完全依赖于石虎带领的狩猎小队每日在山林间的冒险获取,以及少数几位懂得辨识可食用植物的成员进行的采集。收获的多寡完全看运气和季节,时常捉襟见肘。为了生存,基地内的每一个人,无论此前是战士、工匠还是学者,都必须投入到繁重的体力劳动中——砍伐木材加固棚屋,挖掘陷阱防御野兽(或许还有潜在的敌人),处理猎获的兽肉并熏制储存,从远处山涧背负沉重的皮囊取水……日复一日的劳作消耗着大量的体力和时间,使得原本应该作为核心任务的“共鸣之石”研究以及个人的修炼感悟,被极大地压缩和挤占。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对未来的不确定感。
玄明将那块蕴含着无穷奥秘也潜藏着致命危险的“共鸣之石”,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一个他亲自选定并稍作开凿的、位于岩壁上方相对最为干燥和稳固的山洞最深处。这里被他视为悟道岩的“圣地”,入口处由石虎安排了忠诚的战士轮流值守,未经允许不得入内。洞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燃烧着动物油脂的小灯,投射出摇曳不定、如同呼吸般的光晕,映照在共鸣之石那温润而又仿佛内蕴星河流动的表面上。玄明每天将其余事务尽可能交由石虎和几位沉稳的长者处理,自己则将绝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这个寂静而压抑的空间里,围绕着那块石头,进行着枯燥、艰难且充满未知风险的探索。他的核心目标明确而紧迫:必须在更多人尝试连接共鸣之石前,找到一种稳定、安全的方法,构建起那层至关重要的、能保护连接者自我意识不被石内浩瀚能量或残留恶意侵蚀的“心盾”,并彻底理解意识与石头连接时的安全边界。
然而,研究的过程远非一帆风顺,甚至可以说是步履维艰,充满了挫败与迷茫。他尝试了数十种不同的方法:有的源自观星者传承中用于宁神静气的古老观想图,试图在意识中构筑坚固的“星辰壁垒”;有的借鉴了巫祝沟通天地时使用的复杂手印与咒言(虽无声音,但意念模拟其韵律),试图引导能量形成护盾;更多的,则是他基于对灵气运行的深刻理解,自行构思和设计的各种灵气在体内特定经脉运行的复杂路线,试图将自身的精气神高度凝聚,外放形成一层无形的意识甲胄。大多数尝试都以失败告终。有些观想出的“心盾”结构松散,如同沙堡,在共鸣之石无意识散发出的能量涟漪冲击下便瞬间溃散;有些灵气运行路线则过于僵化或冲突,非但无法形成有效防护,反而引得自身气血翻腾,精神涣散;最危险的一次,他尝试一种极其大胆的、意图强行抽取石内少量纯净能量来加固自身意识的回路,结果引发了石内能量(或许混杂了蚩留下的诅咒之力)的剧烈反噬,错误的灵气回路如同堤坝决口,狂暴的能量逆冲入他的意识深处,导致他当场面色惨白,口鼻溢血,剧烈地头痛欲裂,最终昏厥在冰冷的石地上长达半日之久,幸而被按时送来食物的石虎发现,才避免了更严重的后果。醒来后,他依然感觉神魂摇曳,如同风中残烛,足足调息了两日才勉强恢复。每一次失败,不仅消耗着他宝贵的精神力,也在一点点磨损着他坚定的信心。
就在玄明于失败与摸索中艰难前行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悲剧,给整个悟道岩本就压抑的氛围蒙上了一层再也无法化开的厚重阴影。一名叫做“泽”的年轻成员,他原是部落里手脚麻利、性格活跃的皮匠学徒,因展现出对灵气微弱的感知天赋而被选入悟道岩。然而,泽的心性远未经过历练,显得急躁而功利。他亲眼目睹了石虎等首批成功者在连接共鸣之石后力量的增长,内心充满了羡慕与渴望,对于玄明反复强调的“循序渐进”、“安全第一”的告诫,渐渐感到不耐,认为那是保守和拖延。一种“别人能行,我为何不可”的倔强与侥幸心理,在他心中滋生蔓延。
终于,在一个玄明因前日实验失败而精神不济、早早回棚屋休息的夜晚,泽偷偷溜进了存放共鸣之石的山洞。他避开了值守战士的视线(或许利用了对地形的熟悉和同伴的不设防),依照自己平日偷听和揣摩来的、一种玄明尚未验证、理论上似乎能更快建立连接并汲取力量的、更为激进的意识引导方式,迫不及待地将手掌按上了那冰凉的石面,将自己的意识沉入其中。
起初,他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澎湃的力量感涌入四肢百骸,这让他欣喜若狂,更加笃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然而,好景不长。就在他的意识逐渐深入,试图捕捉那力量核心时,一股隐藏在水面下的、阴冷、污秽、充满憎恨与毁灭欲望的能量——那是蚩在夺取共鸣之石时留下的诅咒残留,如同潜伏在暗处的毒蛇,猛地缠上了他毫无防护的意识!这股外来的恶意能量瞬间放大了泽内心因急躁而产生的焦虑和执念,并将其扭曲成了疯狂的杀意与破坏欲。他的意识在瞬间被污染、吞噬,陷入了彻底的狂乱。
当石虎带着闻讯赶来的众人冲进山洞时,看到的是双目赤红、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周身散发着不稳定能量波动的泽,正如同野兽般疯狂地攻击着试图靠近他、劝说他的一名同伴。那名同伴猝不及防,肩膀上已被泽用不知从何处摸来的石片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泽的力量变得异常巨大,动作癫狂而毫无章法,三四名战士一起上前,竟一时无法将其制服,反而有两人被他狂暴的力量所伤。
“泽!醒醒!”石虎怒吼着,试图唤醒他的理智。但回应他的,只有更加疯狂的嘶吼和攻击。眼看泽就要抓起地上的碎石砸向一名倒地的战士,石虎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不再犹豫,与其他几人合力,用沉重的木棍击打其关节薄弱处,最终才险之又险地将其强行按倒在地,用坚韧的藤蔓死死捆住。
挣扎停止了,嘶吼也渐渐变成了无意义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当众人将泽抬出山洞时,他眼中的赤红已经褪去,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与茫然。他歪着头,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对周围人的呼唤和询问毫无反应,只是偶尔发出几声痴傻的笑声或莫名其妙的呓语。他成为了悟道岩第四个“网缚者”——被共鸣之石(或者说其中的恶意)永远囚禁了意识的活死人。
泽的悲剧,像一盆冰冷刺骨的河水,浇在了每一个悟道岩成员的心头。此前的研究受阻、物资匮乏,尚可归咎于外部环境和客观困难,大家心中还抱有一丝“只要坚持下去,总能找到方法”的希望。但泽的遭遇,血淋淋地揭示了这条探索之路本身蕴含的、即刻致命的危险。失败、怀疑、沮丧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无声地蔓延。篝火旁,人们的交谈声变得稀少,眼神中多了几分闪烁和疑虑。有人开始私下里低声议论:“这条路真的走得通吗?”“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力量,付出这样的代价,值得吗?”“我们会不会最后都变得像泽一样……”
玄明站在那间临时搭建、用于安置“网缚者”的茅棚外,看着里面躺在干草铺上,目光呆滞、生活不能自理的泽,以及另外三名同样沉浸在各自意识牢笼中的同伴,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沉重的自责与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责怪自己未能更好地引导和约束成员,未能更快地研究出安全的法门,未能预见到这种激进尝试可能带来的可怕后果。他是这里的引领者,是所有希望的寄托,然而此刻,他却感觉自己如此无能,眼睁睁看着追随者坠入深渊。
他的脸色苍白,眼底布满了蛛网般密布的血丝,那是长期精神透支、睡眠不足和内心煎熬的共同印记。挺拔的身姿似乎也微微佝偻了一些,仿佛承载了过于沉重的负担。但他深知,自己绝不能倒下,甚至不能在人前流露出过多的彷徨和脆弱。他是悟道岩的精神支柱,是他将大家带到了这里,如果连他都显露出绝望,那么这个刚刚诞生的希望之火,将顷刻间熄灭。
他默默地转过身,将所有的痛苦、自责和疲惫,深深地埋进心底最深处,用钢铁般的意志将其封存。他走到山洞入口处,对聚集过来的、面带忧惧的众人,用尽量平稳而坚定的声音说道:“泽的遭遇,是一个惨痛的教训,警示我们前方的道路布满荆棘,绝不可心存侥幸,更不可违背探索的规律。悲伤与恐惧无法带领我们前行,唯有更加谨慎、更加努力地寻找正确的道路,才能避免更多的牺牲,才能真正掌握这力量,去保护我们想要保护的一切。”
他的话语起到了一定的安抚作用,但空气中弥漫的凝重并未完全散去。之后,玄明将自己更加彻底地投入到了那仿佛永无止境的研究之中。他待在共鸣之石山洞里的时间更长了,有时甚至连石虎送来的食物都原封不动地放在一旁。油灯的光芒映照着他日益消瘦的身影和紧锁的眉头,他在无数的失败中寻找着那微乎其微的可能,试图从那冰冷石头和自身意识的交互中,捕捉到构建“心盾”的关键灵光。悟道岩的困境,如同这东山深处终年不散的雾气,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也考验着玄明和他的追随者们,在绝望的边缘,能否坚守住那一点名为“希望”的微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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