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未明,凌尘便已起身。她仔细检查了药箱中的物品,将可能用到的药材分门别类放好,又特意多备了些金疮药和解毒剂。镜中的人已然恢复了男装打扮,只是眼下的青黑透露出一夜未眠的痕迹。
辰时整,门外准时传来马蹄声。凌尘深吸一口气,提起药箱走出医馆。任辛骑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上,今日换了一身更加华丽的装束——暗红色锦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朱雀纹样,腰间玉带嵌着明珠,发髻高束,以一根赤金簪固定,整个人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耀眼。
来得倒准时。任辛俯视着她,唇角带着玩味的笑,上来吧。
凌尘愣怔地看着她伸出的手:我们不是坐马车?
任辛轻笑:既然是招摇过市,自然要骑马才好。不等凌尘反应,她已俯身揽住她的腰,轻松将人带至马背,坐稳了。
凌尘惊呼一声,下意识抓住任辛的衣襟。马儿迈开步子,她不得不紧紧靠在任辛身后,脸颊几乎贴着她的背脊。清冷的香气夹杂着淡淡血腥气传来,让凌尘心中愈发忐忑。
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开门,早起的行人纷纷侧目。任辛显然故意放慢了速度,让所有人都能看清她怀中的人。
任左使今日好兴致啊。一个卖早点的小贩熟稔地打招呼,目光在凌尘身上打转。
任辛随手抛去一锭碎银:带家里的小郎君出来见见世面。
凌尘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将脸埋进任辛的衣袍里。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探究,更有几分不怀好意的打量。
马匹穿过繁华的街市,渐渐行至城西。这里的建筑明显更加气派,行人衣着也更为讲究。最终,任辛在一处高墙大院前勒马。黑漆大门上镶着铜钉,门前两尊石狮怒目圆睁,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书着朱雀堂三个鎏金大字。
守门的侍卫见到任辛,立即躬身行礼:任左使。目光却在凌尘身上停留片刻,带着审视的意味。
任辛翻身下马,顺势将凌尘扶下:记住这里的规矩,少看少问少说话。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难得的严肃。
凌尘点头,小心翼翼地跟在任辛身后。穿过大门,眼前豁然开朗。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处处可见巡逻的侍卫。他们见到任辛纷纷行礼,但凌尘能感受到那些隐藏在恭敬下的审视目光。
任左使今日来得早啊。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迎面走来,目光如刀般扫过凌尘,这位是?
任辛自然地揽住凌尘的肩:我家小郎君,带来认认门。她手指暧昧地摩挲着凌尘的肩头,对那男子笑道,陈指挥使若是得空,改日来喝杯喜酒。
陈指挥使哈哈一笑,目光却在凌尘脸上停留良久:任左使好眼光。他意味深长地说完,拱手告辞。
凌尘只觉得那道目光如芒在背,直到那人走远才稍稍放松。任辛察觉她的紧张,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别怕,有我在。
这话本该是安慰,却让凌尘更加不安。她明白,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
继续向内行去,气氛越发肃杀。穿过一道月洞门,眼前出现一座巍峨的建筑。黑瓦红墙,飞檐翘角,檐下悬着一排铜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声响。门楣上挂着朱衣卫所四个大字,笔力遒劲,隐隐透着杀气。
两名身着暗红色劲装的侍卫守在门前,见到任辛立即单膝跪地:参见左使大人。
任辛微微颔首,带着凌尘径直入内。一进门,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大堂宽敞明亮,却莫名让人感到压抑。地面铺着黑色大理石,光可鉴人;四周墙壁上挂着各式兵器,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寒光;正中央悬挂着一幅巨大的朱雀图腾,赤羽金眸,栩栩如生。
几名身着不同颜色官服的人正在低声交谈,见任辛进来,立即止住话头,目光齐刷刷投向凌尘。其中一位身着紫衣的中年女子上前一步,打量凌尘的目光带着明显的不赞同:任左使,卫所重地,岂可带闲杂人等入内?
任辛轻笑一声,故意提高音量:赵右使说笑了,这哪是闲杂人等?她伸手将凌尘揽入怀中,这是我未过门的童养夫,带来给诸位认个脸熟。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凌尘羞得耳根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惊讶、鄙夷,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赵右使皱紧眉头:任左使,此事恐怕不合规矩...
规矩?任辛打断她,语气转冷,我任辛做事,何时需要看规矩了?她环视四周,目光如刀,还是说,赵右使想要指点我如何做事?
大堂内顿时鸦雀无声。凌尘屏住呼吸,感受到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她这才明白,任辛带她来此,不仅仅是为了坐实身份,更是一场精心安排的权势展示。
最终,赵右使率先移开目光,语气软了下来:下官不敢。
任辛冷哼一声,揽着凌尘穿过大堂,走向后堂的走廊。凌尘低着头,小碎步紧跟着任辛,能感受到身后那些如影随形的目光。
走廊深邃幽长,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偶尔有穿着各色服饰的人员匆匆走过,见到任纷纷躬身行礼,但投来的目光都带着探究和好奇。墙壁上每隔一段就悬挂着一盏青铜灯,灯焰跳动,在光滑如镜的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刚才那位是卫所的右使赵芊,我的死对头。任辛突然低声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以后见到她,尽量避开。
凌尘轻轻点头,手心已经沁出冷汗。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仅踏进了权力的漩涡,更被卷入了派系斗争的旋涡中心。
穿过几条回廊,来到一处较为僻静的院落。院中种着几株红梅,虽然时节已过,但仍能想象花开时的盛景。任辛在一扇雕花木门前停下,推开房门:这是我的住处,以后你来卫所,便在这里等我。
房间布置得简洁而精致,与外间的肃杀气氛截然不同。临窗设着一张紫檀木书案,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东墙立着一排书架,满满当当都是典籍;西侧用屏风隔出一方空间,隐约可见里面的卧榻。最引人注目的是北墙上悬挂的一柄长剑,剑鞘上镶嵌着七颗宝石,排列如北斗。
坐吧。任辛指了指窗下的坐榻,自己则走到书案前坐下,方才吓到了?
凌尘小心翼翼地坐下,斟酌着词句:只是...有些不适应。
任辛轻笑:习惯就好。她取出一个瓷瓶放在案上,这是你要的赤芍和血竭,卫所药库的藏品,比外面的好上许多。
凌尘接过瓷瓶,打开嗅了嗅,果然都是上品。她正要道谢,却听任辛又道:三日后卫所有个宴会,你陪我同去。
宴会?凌尘一愣,我也要去?
自然。任辛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既然是我的童养夫,这种场合怎能缺席?
凌尘心中警铃大作,却不敢多问,只得低头应下。窗外忽然传来钟声,悠长而肃穆,一连响了九下。
任辛起身:我要去议事堂了。你在此稍候,半个时辰后我来接你。走到门口,她又回头补充道,记住,不要随意走动,这里不是你能乱闯的地方。
房门轻轻合上,室内只剩下凌尘一人。她静静坐在榻上,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提醒着她这里并非普通的官署。
透过窗棂,可以看到院中巡逻的侍卫身影。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凌尘注意到,就连树影摇曳的角度都似乎经过精心计算,确保没有任何视线死角。
她轻轻抚过身下的坐榻,触手冰凉丝滑,是上等的云锦。这让她更加确信,任辛在朱衣卫中的地位远比自己想象的更高。而这样一个权倾一时的人物,为何偏偏选中自己?真的只是因为医术吗?
远处隐约传来刑讯的惨叫声,虽然微弱,却让凌尘不寒而栗。她抱紧药箱,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在这个地方,她就像一叶浮萍,随时可能被漩涡吞噬。
半个时辰后,任辛准时返回。她似乎心情不错,递给凌尘一个小巧的木牌:这是出入卫所的凭证,收好了。
木牌上刻着朱雀纹样,背面是一个字。凌尘小心地收进怀中,跟着任辛走出房间。
回程的路上,任辛没有再骑马,而是选择步行。她故意带着凌尘绕路,逢人便介绍这是自己的小郎君。凌尘红着脸低头跟在后面,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各种意味——有好奇,有鄙夷,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怜悯。
直到走出卫所大门,重新站在喧闹的街市上,凌尘才稍稍松了口气。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方才的阴冷,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任辛在医馆门前停下脚步,忽然轻声说道:今日所见,不过冰山一角。她的目光深邃如潭,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回头之日了。
凌尘抬头,正对上任辛复杂的眼神。那一刻她忽然明白,这场戏,才刚刚开始。而她所要扮演的角色,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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