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河谷。名字听着清雅，实则是一处隐藏在连绵山峦中的偏僻村落，仅有的几十户人家散落在溪流两岸，几乎与世隔绝。凌尘被任辛的手下——“墨影”，一路沉默地护送至此，已过了两天。
这两天，凌尘如同困兽。他住在一间简陋却干净的农舍里，窗外是青山绿水，鸟语花香，但他眼中只有一片灰败。任辛决绝推开他的画面，那截冰冷的断袍，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的心。他一遍遍复盘着所有线索，推演着各种可能，焦虑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试图从墨影口中打探都城的消息，但这个如同影子般的汉子只是沉默地摇头，恪守着任辛“确保凌先生安全”的死命令，除此之外，一字不透。
第三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村口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马蹄声，急促而慌乱，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凌尘的心猛地一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猛地冲出农舍，正看到墨影与一个刚从马背上滚落、浑身风尘、几乎脱力的劲装汉子快速低语。那汉子是任辛另一名心腹，代号“疾风”，本该在都城负责外围接应！
疾风脸上写满了惊惶和悲痛，甚至顾不上礼节，声音嘶哑地对墨影急速说着什么。凌尘隐约捕捉到“…大人…被捕…天牢…弑后…”等零星字眼。
轰——！
如同九天惊雷直接在脑海中炸开！凌尘只觉得眼前一黑，气血逆涌，几乎站立不稳！
“你说什么？！任辛怎么了？！”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抓住疾风的衣襟，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扭曲，平日里的温润平和荡然无存。
疾风被他状若疯狂的样子吓住，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墨影脸色亦是剧变，沉声对疾风喝道：“消息确凿？！”
疾风重重点头，语带哭腔：“千真万确！全城都传遍了！昨夜…昨夜大人去西市查探线索，中了埋伏！当场被擒！现在已被打入天牢最深的水牢！罪名…罪名是弑杀皇后娘娘！庞太监亲自带人抓的，游街示众…三日后…三日后就要公开问斩，以儆效尤！”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凌尘的心口，再残忍地搅动！
被捕！天牢！水牢！弑后！问斩！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世上最恐怖的噩耗！
任辛…那个骄傲的、强大的、如同暗夜星辰般的女子…竟然落得如此境地！水牢！那是何等折磨人的地方！问斩！还是以如此屈辱的罪名！
“噗——”凌尘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溅落在清晨沾着露珠的青草上，触目惊心。
“凌先生！”墨影和疾风同时惊呼，想要扶住他。
凌尘却猛地挥开他们，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一双眼睛赤红如血，里面翻滚着前所未有的痛苦、自责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
“是我…是我害了她！”他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我就不该走！我就不该听她的！如果我留在那里，如果我阻止她…她就不会…”
无穷无尽的自责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他恨自己的犹豫，恨自己的“理智”，恨自己竟然真的相信离开是对她的保护！他本该强行留下她，哪怕与她一同战死，也好过如今听着她身陷囹圄、受尽折磨而自己却安然躲在这世外桃源！
“凌先生，这不怪您！大人她…”疾风试图劝解。
“闭嘴！”凌尘猛地打断他，眼神变得异常可怕，那是一种温润表皮被彻底撕碎后露出的、冰冷而决绝的内里，“走！立刻回安阳！”
墨影脸色一变，立刻阻拦：“不可！凌先生！大人拼死送您出来，就是为您安全！您现在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属下奉命保护您，绝不能…”
“保护我？”凌尘猛地转头看向他，嘴角勾起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你们的任大人现在正在水牢里等死！你们所谓的保护，就是让我像个懦夫一样躲在这里，听着她的人头落地的消息吗？！”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刀，逼视着墨影和疾风：“看着我！回答我！你们效忠的，到底是那个‘安全’的命令，还是任辛这个人？！”
墨影和疾风浑身一震，看着凌尘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混合着极致悲痛与杀意的眼神，竟一时被慑住。
“如果你们还认她是你们的主上，如果你们还有一丝血性，”凌尘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就跟我回去！不是去送死，是去救人！不惜一切代价，把她从那个地狱里捞出来！”
他扫过两人：“我知道，任辛绝不止你们这点人手。调动所有能调动的力量，所有潜伏的暗桩，所有欠她人情的亡命徒！告诉我，你们有没有这个胆量？！”
墨影和疾风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挣扎，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压抑已久的血性和对主上境遇的滔天愤怒！
任辛待他们恩重如山，如今蒙此奇冤，身陷死地，他们岂能真做缩头乌龟？！
“有！”两人几乎是同时低吼出声，眼中迸发出决死的光芒。
“好！”凌尘眼中血色更浓，“立刻准备！最快的马！最隐蔽的路线！我们回安阳！”
他不再看那世外桃源般的山谷，转身走进农舍，迅速收拾好他那简单的药箱。里面除了救人的良药，还有一些…他从未想过会动用的、配置极其危险的方剂。
他的动作快而稳，眼神冰冷如铁。所有的温文尔雅、仁心仁术在这一刻被彻底压下，只剩下一个最原始、最疯狂的念头——救她！哪怕搅得天翻地覆，哪怕血流成河，也要救她！
片刻之后，三匹快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宁静的洛河谷，向着那座吞噬一切的巨大都城，向着那龙潭虎穴的天牢，向着那必死的结局，发起了决绝的、逆向的冲锋。
烟尘在他们身后滚滚而起。
凌尘伏在马背上，风声从耳畔呼啸而过。他的心不再慌乱，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玉石俱焚的平静。
任辛，等我。
若救不出你，那便让这整个王朝，为你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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