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权力场的倾轧与算计中悄然流逝。安阳皇城的风,似乎永远带着脂粉与铁锈混合的复杂气息。
曾经的鹫儿,如今已很少再听到有人唤他这个带着亲昵意味的乳名。那个名字所代表的单纯、热情,甚至些许的怯懦,都已被他小心翼翼地收敛,深藏在日益华美威严的朝服之下,如同猛兽收起了柔软的腹部。
他通过初贵妃这条线,精准地投合了圣意,又巧妙地利用了沙西部与沙东部之间根深蒂固的矛盾,在夹缝中艰难却稳步地拓展着自己的生存空间。他办事稳妥,言辞谨慎,又懂得适时地展现忠诚与无能(后者在某些时候是更好的保护色),渐渐让龙椅上那位多疑的皇帝放下了一些戒心。
这一日,紫宸殿内。
皇帝李隼翻阅着手中关于宗室子弟考核的奏报,目光在“鹫儿”这个名字上停留片刻,随即抬眼看向下方垂手恭立、姿容越发俊朗出众的少年。
“鹫儿,”皇帝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近来襄理宗正寺事务,颇见成效。几位皇叔都夸你细心周到。”
“陛下谬赞,此乃臣侄本分,不敢居功。”鹫儿——立刻躬身回应,语气谦卑至极。
皇帝微微颔首,似乎颇为满意他的态度:“你年纪渐长,总唤乳名,于朝堂之上终是不雅。朕赐你一名——‘同光’。望你日后与国同休,与朕同心,光耀门楣,勿负朕望。”
李同光!
鹫儿心中猛地一震,随即涌起的并非喜悦,而是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般的觉悟。他立刻撩袍跪地,深深叩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激动与哽咽:“臣侄李同光,谢陛下隆恩!陛下天恩,同光没齿难忘,必竭尽驽钝,鞠躬尽瘁,以报陛下!”
“同光,同光…”皇帝咀嚼着这个名字,挥了挥手,“起来吧。既有了大名,往后便要更持重些,莫要再行差踏错。”
“臣,谨遵圣谕!”
从紫宸殿出来,阳光有些刺眼。李同光微微眯起眼,看着宫道上冰冷的青石板,心中一片平静。
李同光。
陛下赐名,是天恩,是认可,更是一道无形的枷锁。从此,他是“李同光”,是皇帝希望他成为的那个“与国同休、与朕同心”的宗室子弟。而那个会在师父面前撒娇、会因先生教导而雀跃、会为失去至亲而痛哭失声的“鹫儿”,被彻底留在了过去,埋葬在了那座无名的孤坟之畔。
他缓步向宫外走去,腰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沉稳有力。沿途遇见的宫人内侍,皆恭敬地避让行礼,口称“小侯爷”或“李大人”。他微微颔首,神色温和,眼底却无波无澜。
回到已然修缮一新、却依旧感觉空旷冰冷的公主府,管家恭敬地迎上来,递上一份名帖:“侯爷,兵部车驾司的王主事递了帖子,想晚间过府拜会。”
李同光接过名帖,扫了一眼,淡淡道:“告诉他,今夜本王需入宫向贵妃娘娘请安,改日吧。”
“是。”管家躬身应下,毫不意外。自家这位小主子,如今是贵妃娘娘跟前的红人,想要巴结攀附的人如过江之鲫,但主子却极少在府中接待外客,尤其谨慎与军中将领往来。
进入书房,屏退左右。李同光脸上的温和迅速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疲惫与算计。
皇帝赐名,是机遇,更是危机。这意味着他正式进入了权力的牌局,但也意味着他成为了更多人眼中的靶子。初贵妃的宠爱并非坚不可摧,沙西部的支持也需用利益去维系。二皇子李镇业一党更是从未停止过对他的打压和试探。
他走到书案前,案上堆着的不再是诗词歌赋,而是各类文书、账册以及一些只有他自己才看得懂的密报。他有了自己的部属——一些因各种原因不得志、被他暗中招揽的文吏;几个通过初国公府关系、能用钱财驱动的沙西部中层军官;甚至还有几个…他通过隐秘渠道、从江湖中网罗来的亡命之徒。
力量在一点点积聚,但每一步都走得如临深渊。
他不再轻易相信任何人。恩威并施,利益捆绑,抓住把柄…他熟练地运用着这些他曾经不齿的手段,将身边之人变为可供驱使的棋子。他的心肠变得越来越硬,算计变得越来越深。
偶尔,在深夜独自处理密报时,他会下意识地摩挲那枚玄铁指环。冰凉的触感能让他保持清醒。
他会想起师父任辛杀伐决断时的冰冷眼神,那时他觉得师父太过冷酷,如今却深感理解。在这吃人的地方,心软一刻,便是万劫不复。
他会想起先生凌尘温润下的坚持,那时他觉得先生心怀光明,如今却只觉得遥远。光明照不进这深宫权斗的泥潭,这里只有你死我活。
“师父,先生…”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鹫儿…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李同光。”
“你们看着吧,看着这个李同光,会如何走下去。”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从此,安国朝堂之上,少了一个名叫鹫儿的单纯世子,多了一个工于心计、步步为营、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长庆侯李同光。
他微笑着周旋于皇帝、贵妃、权臣之间,手段日渐老辣。他能面不改色地利用完一颗棋子然后弃如敝履,也能在谈笑风生间将政敌逼入绝境。
他得到了很多——权势、地位、财富。
但他失去的,或许更多。
那个会真心唤他“鹫儿”的人,都已不在了。
今后的路,他只能独自一人,披着李同光的光鲜外衣,怀揣着鹫儿的血海深仇,在这条布满荆棘与陷阱的权力之路上,冷酷地走下去,直至终点,或者…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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