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侧门外,宫廷的马车华贵而冰冷,如同一个精致的囚笼。司礼监庞大珰那张堆满假笑的脸,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凌先生,请吧?皇后娘娘仁德,感念您救治疫情之功,特赐恩典,宣您入宫诊脉呢。”庞太监的声音尖细拖长,每一个字都透着虚伪的暖意,却让听者无端生出寒意。
凌尘面色平静,心中却已绷紧。他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但皇命难违,更是探查真相的唯一途径。他微微颔首,不着痕迹地递给鹫儿一个“按计划行事”的眼神,随即坦然登上了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驶向那座巍峨森严的皇城。凌尘透过车窗缝隙,观察着沿途的守卫。他发现宫禁明显比以往森严许多,巡逻的侍卫面孔陌生,眼神锐利,绝非普通禁军,倒更像是…经历过沙场的悍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张感。
马车最终在凤仪宫外停下。宫殿依旧金碧辉煌,飞檐斗拱,气派非凡。但凌尘却敏锐地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寂静。宫人行走皆低眉顺目,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彼此间毫无交流,整个宫殿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罩子扣住,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在内侍的引导下,凌尘穿过重重殿宇,终于进入了皇后日常起居的暖阁。
暖阁内熏香袅袅,布置得典雅温馨。软榻上,一位身着常服的女子正端坐着,正是当朝皇后。她看上去约莫四十上下,容貌端庄雍容,气质温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
“臣凌尘,叩见皇后娘娘。”凌尘依礼跪拜。
“凌先生快快请起。”皇后的声音柔和动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本宫听闻先生不顾安危,深入疫区,救治百姓,功在社稷,实乃医者楷模。今日召先生前来,一是表感念之意,二来…也是近来总觉得身子有些乏倦,想请先生看看。”
一切看起来都无比正常,甚至完美。
凌尘起身,垂首道:“娘娘过誉,此乃臣之本分。请容臣为娘娘请脉。”
整个过程极其官方,甚至透着一丝刻板的虚假。皇后伸出皓腕,姿态优雅。凌尘屏息凝神,指尖搭上脉门。脉象平稳,略有些气血偏弱,但绝无大病之兆,更不像缠绵病榻三月之人。
他心中疑窦更深,面上却不露分毫,仔细询问:“娘娘除了乏力,可还有其它不适?夜间安寝如何?饮食可有变化?”
皇后的回答永远是大方得体,无懈可击:“并无大碍,只是容易疲倦,想来是春日困乏罢了。寝食皆安,劳先生费心。”
凌尘尝试旁敲侧击:“臣在疫区,曾见一些病症颇为奇特,似是…非比寻常。娘娘凤体关乎国本,若有任何微恙,还需及早明察根源为好。”
皇后笑容不变,滴水不漏:“宫中太医日日请平安脉,并未发现异常。想必是先生在外辛劳,所见所闻皆与病患相关,故而多虑了。”
对话在一种温和却疏离的氛围中进行着,每一句都如同排练过无数次,精准地挡回了凌尘的所有试探。就在凌尘几乎要认为自己的推断完全错误时,他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任指挥使奉命外出前,还曾与臣提及,忧心娘娘凤体,嘱托臣若有机会,定要尽心。”
在听到“任辛”名字的刹那,凌尘清晰地捕捉到皇后端放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那像是一种极深的忧虑,甚至是一闪而逝的急切。但她立刻用端起茶盏的动作掩饰了过去,笑容依旧完美无瑕,只是语气略微加快了一丝,打断了凌尘的话:
“任指挥使忠心可嘉,劳她挂念了。陛下洪福齐天,本宫一切安好,并无…并无需要她额外操心之处。”她轻轻放下茶盏,指尖似乎有微不可见的颤抖,“先生医术高明,既已诊过脉,本宫便放心了。庞伴伴,代本宫好生送凌先生出宫。”
那瞬间的异常虽然极快被掩盖,却如同暗夜中的一道微弱电光,足以让凌尘确信——皇后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无事!她在害怕,她在隐瞒,她甚至可能在用这种方式,极其隐晦地传递某种信息:她不需要任辛“操心”,实则是暗示任辛不要回来?或是她知道任辛回来会有危险?
然而,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耳朵听着,他什么也不能问,什么也不能做。
“臣,告退。”凌尘压下心头巨震,恭敬行礼,在庞大珰的“护送”下,安然无恙地离开了凤仪宫,直至走出宫门。
回到公主府,鹫儿早已焦急等待。听闻凌尘完整叙述后,少年眉头紧锁:“先生安然归来,且亲眼见到皇后娘娘无恙,这…是否意味着我们的推断错了?”
“不!”凌尘斩钉截铁,目光锐利,“正因为我安然无恙,正因为我亲眼见到她‘无恙’,我才更加确定,事情绝对不对!那整个氛围,皇后的反应,尤其是提到任辛时那一瞬间的异常…那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表演,演给我看,演给所有可能怀疑的人看!皇后娘娘,极有可能正处于一种被严密控制的‘软禁’状态,她身不由己!”
为弄清真相,鹫儿决定亲自入宫。他以长公主薨逝,身为侄儿需向皇后娘娘请安谢恩为由,递了牌子。
次日,鹫儿入宫。回来后,他的脸色更加凝重。
“表面一切正常。”鹫儿对凌尘道,“娘娘依旧在那间暖阁见我,气色甚至比先生描述的还要好些,言谈举止毫无破绽,关怀备至,还赏了些东西。宫人侍立周围,一切井然有序。”
“但你发现了什么?”凌尘追问。
“就是太正常了,正常得令人窒息。”鹫儿眼中充满困惑与挫败,“我没有师父那般对皇后娘娘熟悉,看不出那些极其细微的情绪。作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男,我无法久留,更不可能近距离观察或询问私密问题。凤仪宫内外的守卫看似寻常,但换岗的频率和路线,隐隐符合某种战阵防御的规律…但我没有确凿证据。”
调查陷入了僵局。
对方的手段高明而谨慎,没有留下任何明显的把柄。皇后这枚最重要的“棋子”被稳稳地放在棋盘上,看似无恙,却隔绝了所有真实的联系,成为对手最好的一道屏障。
日子一天天过去,宫中再无任何异常消息传出。二皇子李镇业依旧协理政务,兵部侍郎依旧深居简出,漕运恢复正常,疫情也逐渐平息。一切都平静得可怕,仿佛之前的惊涛骇浪、重重疑云都只是他们的幻觉。
然而,凌尘和鹫儿心中的不安却与日俱增。这种平静,并非风浪过去的安宁,而是暴风雨眼中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巨网的中央,能感受到危机四伏,却找不到网绳的源头。
真相,如同被深锁在九重宫阙的最深处,被一层层华丽的谎言和伪装包裹着,纹丝不透。
他们只能等待,在令人窒息的平静中,等待着下一个或许能打破僵局的契机,或是…等待着那最终图穷匕见的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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