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如意挟持杨盈、制造混乱突围而去的身影，如同一个血腥而冰冷的烙印，深深烙在了每一个使团成员的眼中和心上。营地内的厮杀已经停止，朱衣卫的刺客在目标消失后，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以及使团内部濒临崩溃的信任。
杨盈被钱昭接住时，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脖颈上那道被银簪划出的浅浅血痕火辣辣地疼，但更让她恐惧的是如意姐最后看向她的那个眼神——冰冷、决绝，却又仿佛带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她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是被吓的，也是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和抛弃的巨大失落与伤心。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杜长史和明女史连滚爬爬地冲过来，声音带着哭腔，上下检查着杨盈，生怕她受到一丝损伤。
宁远舟快步上前，拨开围着的众人，蹲下身，扶住杨盈颤抖的肩膀。他的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沉静，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殿下，没事了，贼人已经退去。”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取出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拭去杨盈脖颈上的血珠，动作轻柔，“只是皮外伤，殿下莫怕。”
杨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宁远舟，哽咽着问：“宁、宁卿……如意姐她……她为什么要这样？她真的是……朱衣卫吗？”这是她最无法接受的事实。
宁远舟沉默了一瞬，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温声道：“殿下受惊了，此事容后再议。明女史，先扶殿下回马车休息，仔细照料。”
待杨盈被搀扶离开，宁远舟缓缓站起身。他转过身，面对的是以钱昭、孙朗为首的一众使团成员。他们的眼神，充满了质疑、愤怒、不解，以及一种被蒙蔽的屈辱。于十三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脸色复杂，手中的折扇无意识地开合着。元禄则红着眼圈，看看宁远舟，又看看任如意消失的方向，满脸的不知所措。
* * *
“宁远舟！”钱昭率先开口，声音因压抑着怒火而微微颤抖，他甚至连“头儿”这个称呼都省略了，“你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你早就知道任如意是朱衣卫，是不是？！”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利箭般射向宁远舟。
孙朗更是忍不住踏前一步，语气激动：“头儿！那女人是朱衣卫！是安国的探子！她刚才还挟持了殿下！你竟然一直瞒着我们，还将她留在使团，引为臂助？！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她和安国里应外合，我们所有人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质疑与指责如同潮水般涌来。杜长史也颤巍巍地开口：“宁都尉，此事……此事你做得太欠考量了！若是陛下和朝廷知晓，我等皆是大罪啊！”
面对众人的逼问，宁远舟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张或愤怒或失望的脸，坦然承认：“是，我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尽管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宁远舟承认，众人还是忍不住一片哗然。
“为什么？！”钱昭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们需要她。”宁远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诸位不妨想想，自她加入以来，殿下对安国事务的了解是否突飞猛进？天星峡一战，若无她的雷火弹和精准判断，我们能否以如此代价击退周健？我们对安国朝堂的认知，有多少是来自她提供的情报？”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使团前路如何，诸位心知肚明。内有丹阳王阻挠，外有安国虎视。我们缺的不是勇武之士，缺的正是对安国深入骨髓的了解！没有她，我们即便到了安都，也如同盲人摸象，寸步难行！我与她合作，是各取所需。她助我们应对安国局面，我承诺事后助她查清一桩旧案。此事，是我一人决定，后果，也由我宁远舟一力承担！”
“可她是朱衣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孙朗梗着脖子反驳。
“她若真有心害我们，有无数的机会可以下手，何必等到今日？又何必在刚才独自引走大部分敌人？”宁远舟反问道，目光锐利地看向钱昭，“钱昭，方才围攻，她明明有机会对你和孙朗下杀手，她可曾下了死手？”
钱昭闻言一怔，回想起刚才交手的情景。任如意的招式虽然狠辣，旨在突围，但确实避开了他们的要害，那刺向他手腕、阻碍他刀势的一簪，若是偏上几分……他沉默了。
于十三也叹了口气，幽幽道：“她最后……是把殿下推回来的。”这意味着，她挟持杨盈，真的只是为了制造混乱突围，而非真心伤害。
* * *
现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愤怒过后，理智稍稍回笼，众人不得不承认宁远舟的话有几分道理。任如意若真是奸细，使团恐怕早已覆灭多次。
但理解不代表接受。她朱衣卫的身份，她挟持礼王的行为，依旧是横亘在众人心中一根巨大的刺。
宁远舟看着众人复杂的神色，知道裂痕已生，非一时能够弥补。他心中记挂着那个浑身是血、孤身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她伤势沉重，内力全失，外面还有朱衣卫的追杀……生死，只在旦夕之间！
他不能再犹豫了。
“诸位，”宁远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我知道此事难以接受，所有的责难，我宁远舟一并领受。但是，现在，我必须离开一趟。”
“你要去哪里？”钱昭猛地抬头，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去找她。”宁远舟坦然道。
“什么？！你还要去找那个朱衣卫的女人？！”孙朗失声叫道，“头儿，你疯了吗？！”
“她没有背叛使团，至少，没有实质性的背叛。今夜之事，皆因她身份暴露而起。她独自引走强敌，亦是变相保全了使团。”宁远舟目光坚定，“于公，她仍是完成迎帝任务的重要助力；于私……”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却让于十三等人看得分明。
“我意已决。”宁远舟不再多言，“我离开期间，使团一切事务，由于十三和钱昭共同决断。务必保护好殿下，按原定路线继续前行，我会尽快追上你们。”
“宁远舟！”钱昭还想再劝。
宁远舟却已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战马，动作利落地翻身而上。
“头儿！”元禄忍不住喊了一声，眼中满是担忧。
宁远舟勒住马缰，回头看了众人一眼，目光在钱昭、于十三脸上停留片刻，沉声道：“保重。”
说罢，他一夹马腹，骏马嘶鸣一声，扬起四蹄，朝着任如意消失的那个方向，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很快便融入了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中。
留下原地一群心情复杂、面面相觑的使团成员。夜色未退，前路未知，而他们的首领，却为了一个身份敏感、生死未卜的女子，毅然孤身赴险。这其中的意味，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与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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