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观后山的密林,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幽深静谧,仿佛将方才观内那场短暂而惨烈的厮杀彻底隔绝。任如意脚步迅捷却略显虚浮地穿行其间,左肩处新渗出的鲜血在深色衣衫上洇开一片更深的暗红,与旧伤叠在一起,带来一阵阵尖锐的抽痛。内力空乏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让她不得不偶尔停下,靠住树干急促喘息。
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离开此地,迦陵的人随时可能发现清风观的异常,追兵或许已在路上。然而,身体的透支与伤处的疼痛,使得每一步都变得异常艰难。
就在她再次停下,抬手按住剧痛左肩,额角渗出细密冷汗之时,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踩碎枯叶的声响。
有人!
任如意心中警铃大作,几乎是本能地,染血的银簪已反手扣在指尖,身体紧绷,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即将扑食的猛兽!
然而,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朱衣卫的追兵,而是一个她未曾料到、却似乎又隐隐期待的身影——宁远舟。
他就站在几步开外,一身风尘仆仆的深色便服,脸上带着赶路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定定地看着她,里面没有惊讶,没有质问,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多久?
任如意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但扣着银簪的手指并未立刻松开,只是眼中的杀意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戒备的沉默。
宁远舟也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从她苍白汗湿的脸,移到她紧按着的、不断渗血的左肩,再扫过她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的身形,最后,落在地面上那些随着她移动而滴落的零星血点上。
他沉默地走上前,没有靠近她,而是在她刚才靠过的树干旁蹲下身,用随身匕首快速而熟练地挖开浮土,将她滴落的血迹连同沾染了血色的泥土一同掩埋。接着,他站起身,目光扫视四周,又走到不远处,将她可能留下的脚印痕迹用树枝轻轻扫乱,与周围的落叶混为一体。
他的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做过无数次,完全是一种职业本能。没有询问她为何在此,没有追问刚才观内发生了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帮她清理着可能暴露行踪的痕迹。
这种无声的默契,胜过千言万语。
任如意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扣着银簪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心中那堵坚冰筑成的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她知道,他定然是察觉到自己独自离开,放心不下,才一路追踪至此。而他选择在暗处观望,直至她脱离险境、处理完手尾才现身,这份尊重与守护,让她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涟漪。
* * *
痕迹处理完毕,宁远舟这才重新走到她面前,距离不远不近,声音低沉平稳:“能走吗?”
任如意抿了抿苍白的唇,点了点头,试图迈步,却因牵动伤口而身形微微一晃。
宁远舟适时地伸出手,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臂,触之即离,分寸掌握得极好。“先离开这里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在林间穿行。宁远舟刻意放慢了速度,走在前面,为她引路,同时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任如意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而可靠的背影,感受着肩头伤口一阵阵传来的痛楚,第一次没有觉得这种沉默令人窒息,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暂时得以喘息的安宁。
直到走出密林,找到宁远舟藏匿在隐蔽处的马匹,确认暂时安全后,宁远舟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不断渗血的肩头,眉头紧紧锁起。
“旧伤未愈,又添新创。”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着的情绪,不是责备,而是某种更深沉的东西,“你总是这样……独自一人。”
任如意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有些干涩:“我的事,与你无关。”
“无关?”宁远舟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听不出喜怒,但他接下来的话,却让任如意微微一怔,“下次若再有此类行动,”他看着她,眼神认真而专注,“叫我。”
不是命令,不是请求,而是一种带着某种承诺意味的陈述。
任如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抬眼,对上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想要冷硬地拒绝,想要重申彼此的界限,但话到了嘴边,却只是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嗯。”
这细微的回应,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宁远舟似乎也并未期待她更多的回应,见她默许,便不再多言。他解下自己的水囊递给她,又拿出随身携带的、效果更好的金疮药和干净布条:“先简单处理一下,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合县地界。”
任如意没有拒绝,接过药物,背过身去,自行处理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她额角冷汗涔涔,但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宁远舟在一旁看着,看着她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脊背,看着她肩膀上那新旧交织、狰狞可怖的伤口,心中的担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疼惜,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她这般不顾性命地追查下去,旧伤叠新伤,内力又迟迟无法恢复,身体如何能撑得住?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愈发清晰坚定。
待任如意勉强包扎好伤口,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更加苍白时,宁远舟翻身上马,然后向她伸出手。
“上来,我载你一程。你这样走不了远路。”
任如意看着他的手,犹豫了一瞬。她并不习惯与人如此亲近,尤其是……他。但身体的虚弱与理智告诉她,这是目前最快、最安全的离开方式。
最终,她还是伸出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轻轻一带,便将她拉上了马背,坐在他身前。为了保持平衡,她不得不微微向后靠,脊背几乎贴上他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度,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心慌的安稳感。
两人共乘一骑,在渐沉的暮色中,朝着景城方向疾驰。
风声在耳边呼啸,宁远舟低沉的声音混在风里,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我们先不回营地。我需要再去一趟金沙楼。”
任如意微微侧头,表示疑问。
“于十三带回的情报有限,周健突然离去也透着古怪,安都的情报必须尽快拿到。”宁远舟解释道,顿了顿,他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另外,我得到消息,金沙楼主金媚娘,可能与鬼医有关。”
鬼医?!
任如意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那个医术通神、行踪诡秘的鬼医?
“你的伤,不能再拖了。”宁远舟的声音带着不容错辨的担忧,“内力尽失,旧伤未愈,又添新创,长此以往,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若能通过金媚娘找到鬼医,或许……有办法能治好你的伤,甚至恢复内力。”
原来,他执意要去金沙楼,不仅仅是为了情报,更是为了她。
任如意沉默了。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坚实而温暖的依靠,听着他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打算,她一直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圈圈涟漪。她紧紧攥着怀中那包玉葫芦碎片,第一次,没有立刻用冷漠将这份关心推开。
夜色渐浓,骏马载着两人,奔向那座藏龙卧虎的金沙楼。前路依旧未知,但有些东西,似乎在悄然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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