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失而复得,驿馆的紧张气氛稍缓,但前路安都的阴影却愈发浓重。即将面对安国的朝堂衮衮诸公,尤其是那位手握实权、负责引进使团的关键人物——长庆侯李同光,宁远舟不敢有丝毫怠慢。在等待杨盈身体恢复、使团重新上路的间隙,他动用了六道堂在安国境内埋藏最深的几条暗线,不惜代价,务求在抵达安都前,尽可能多地掌握这位长庆侯的底细。
这日午后,一份加密的卷宗被秘密送至宁远舟手中。他屏退左右,只与如意在房中细细研读。随着卷宗上的文字一一映入眼帘,两人的眉头都渐渐锁紧。
卷宗之上,关于长庆侯李同光的信息颇为详尽,却也勾勒出一个令人心生警惕的画像。
此子年纪虽轻,却因军功赫赫,深得安帝信任,获封长庆侯,掌部分京畿防务与对外接待之权,圣眷正浓。然而,其背景与人际关系却错综复杂,暗藏机锋。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与沙西部首领初国公一脉的密切关联。沙西部是安国境内势力最强的部族之一,兵强马壮,雄踞西陲。长庆侯的生母,据传与初国公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他本人,更是与初国公那位年纪相仿的妹妹、如今安帝后宫中最炙手可热的宠妃——初贵妃,关系极为密切。卷宗上用词谨慎,却暗示二人往来频繁,远超寻常君臣或姻亲之谊,其中关窍,耐人寻味。
更令人不安的是他与安国两位成年皇子的关系。卷宗显示,无论是已开始参与朝政、隐隐有太子之势的大皇子,还是军功不俗、同样觊觎储位的二皇子,都与这位长庆侯多有龃龉。他似乎并未如寻常朝臣般择一投靠,反而在几次重要的朝议和军事部署中,与两位皇子都曾发生过正面冲突,态度强硬,寸步不让。
综合各方信息,卷宗最后给出了一个结论性的评价:长庆侯李同光,性情孤高,刚愎自用,手段狠辣,于军中治下极严,动辄得咎,有“冷面阎罗”之称。且其人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行事往往出人意料,是个极其难以揣度、阴晴不定的人物。
如意合上卷宗,面色凝重,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依靠贵妃裙带关系获宠,又同时开罪两位皇子,行事还如此酷烈乖张……这位长庆侯,听起来绝非善类,只怕是个极难应付的角色。”她惯常直来直往,最不喜这等心思深沉、倚仗权势之人,更何况还可能牵扯后宫私密,更觉不齿。
宁远舟指尖轻点桌面,沉吟道:“他与沙西部和初贵妃的关系,是他的护身符,也是他的催命符。安帝用他,或也有制衡两位皇子与沙西部之意。只是此人性格如此……我们此行,恐怕要多费些周章了。”
两人就着情报又分析片刻,心中对即将面对的李同光,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从已知信息看,这绝对是一个不好打交道、甚至可能刻意刁难使团的对象。
从宁远舟处出来,如意心绪难平,信步走到院中,恰好看见凌尘独自坐在一株老树下,面前摆着一盘未尽的残局,手指间夹着一枚黑子,正对着棋盘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意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将方才从宁远舟那里得知的关于长庆侯的情报,简要地转述了一遍,末了,忍不住又加了一句自己的评价:“……听起来便是个仗势欺人、冷酷无情的权贵之辈,只怕我们到了安都,第一关就不好过。”
凌尘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毫不相干的事情。直到如意说完,他方才将指间的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一角,发出清脆的声响。
“说完了?”他抬起眼皮,看了如意一眼,目光平静无波。
如意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怔,点了点头:“嗯。你……不觉得此人棘手吗?”
凌尘收回目光,又拈起一枚白子,视线重新落回棋盘,语气淡漠,听不出丝毫情绪:“棘不棘手,是你和宁远舟需要考虑的事情。于我而言,无关紧要。”
“可是……”如意还想说什么。
凌尘却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比起这些道听途说、经过无数人辗转粉饰或抹黑的情报,我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感的一切。”
他顿了顿,终于将手中的白子落下,完成了棋局上的某一处转换,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向如意,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只信,我自己看到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不再言语,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棋盘上,仿佛那纵横十九道之间,才是他此刻唯一关心的世界。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姿态,分明是在告诉如意,关于长庆侯的话题,到此为止。
如意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一阵气闷。她知道凌尘性子向来如此,认定的事情极难被外界信息动摇,可眼下事关使团安危与前路,他这般全然不放在心上、甚至隐隐有些抵触讨论的态度,让她感到一阵无力。她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几句,可见他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终究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看着凌尘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却丝毫温暖不了那份由内而外散外的清冷。她忽然觉得,自己与凌尘之间,似乎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他明明近在咫尺,心思却仿佛远在天涯。
最终,如意轻轻叹了口气,起身离开了石桌,留下凌尘一人,对着那盘似乎永远也下不完的棋。
凌尘并未抬头,直到如意的脚步声远去,他才缓缓放下一直捏在指间未曾落下的棋子。他抬眼,望向安国都城的方向,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无奈,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了然。但这丝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迅速沉底,消失无踪。他收回目光,重新变得面无表情,仿佛刚才那一刻的异样,从未发生过。
院内,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更衬得一片寂静。关于长庆侯的种种传言,在使团核心几人心中投下了深浅不一的阴影,唯独在凌尘这里,似乎并未留下任何痕迹。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那个“亲眼所见”的时刻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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