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朱衣卫总衙威严的门楣上。任如意站在街角,仔细观察着总衙的动静。她已换上一身靛蓝色的内侍服,脸上做了精细的易容,掩去了原本惊艳的容貌,只留下一张平淡无奇却透着几分威严的面孔。
这是她独自制定的计划。经过连日观察,她发现秉笔司每隔三日会派人对各衙门的文书归档情况进行暗访。作为直属皇帝的机构,秉笔司的地位超然,即便是朱衣卫也要礼让三分。今日正是暗访之日。
她理了理衣袍,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向朱衣卫总衙正门。守门的朱衣卫见她身着秉笔司服饰,立即躬身行礼:大人。
如意微微颔首,取出秉笔司的特制腰牌:奉旨暗访。
守卫首领仔细查验腰牌后,态度愈发恭敬:大人请进。按照规矩,为免引人注目,还请大人换上我朱衣卫的服饰。
说着,示意手下取来一套崭新的朱衣卫制服。如意接过制服,在守卫的引领下到旁边的耳房更换。当她再次走出时,已是一身朱衣卫的装束,这身打扮让她在总衙内行动更加方便。
大人请随意查看。守卫首领躬身道,下官会约束属下,不会打扰大人公务。
很好。如意语气平淡,记住,暗访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守卫首领立即应下,亲自为她打开侧门。
如意迈步走进总衙,凭借着对这里的记忆,径直朝着内衙方向走去。沿途遇到的朱衣卫见到她这身打扮,虽然有些诧异,但碍于她腰间悬挂的特制腰牌,都不敢上前盘问。
她需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进入内衙主建筑。机会出现在一队换防的守卫交错而过的瞬间。如意迅速闪身躲进一处回廊的阴影中,待守卫走远后,快速朝着内衙方向移动。
内衙是朱衣卫的核心区域,存放着最机密的人事档案和卷宗。如意屏住呼吸,在阴影中快速穿行,终于来到内衙主建筑侧后方的一扇雕花木窗下。
这扇窗户通向一间存放旧档的偏室。如意从袖中取出一根薄如柳叶的钢片,轻轻插入窗缝,内力微吐,巧妙地拨开了里面的插销。窗户应声开启一条细缝,她身形一缩,便钻了进去,随即反手将窗户关好。
偏室内堆满了蒙尘的旧卷宗,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纸张和防蛀草药的味道。如意不敢耽搁,轻轻推开偏室的木门,闪身进入内衙主档案库。
主库内光线昏暗,一排排高大的紫檀木档案架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阴影之中。如意的心跳不由得加快,这里存放着她过往一切的证明。
她按照记忆中的方位,向着存放核心人员名册的区域走去。脚步落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架格上的标识,最终在标注着天佑年间,戊寅至癸未的架子前停下。
那是她最为活跃的岁月。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伸出手,指尖有些发颤地拂过那些名册的书脊。这些厚重的册子,记录着每一个朱衣卫的生死荣辱。对许多朱衣卫而言,这名册便是他们存在于世的唯一证明。
她找到了标注着年的名册,那是她任左使的第二年。她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就着从档案架缝隙透来的微弱光线,快速而仔细地翻阅起来。
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一页,两页......她按照规制,寻找着记录左使任辛信息的那一页。按照惯例,左右使的名录应在每册的前部。
然而,她翻遍了左使应在的区域,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她又仔细地从头到尾查阅了一遍,依旧没有二字,甚至连她曾经用过的其他化名,也踪迹全无。
不可能!她明明记得就在这一册!
一丝寒意从脊背窜上。她强迫自己冷静,将壬午年前后几年的名册都快速翻阅了一遍。没有,都没有!仿佛朱衣卫从未有过这个人。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
她不死心,又找到专门记录殉职和伏诛人员的。按照程序,即便她被认为是刺杀皇后的凶手,被定为叛徒,她的名字也应当出现在这之上,留下一个耻辱的印记。
可是,没有。之上,同样没有她的名字。
她就像一滴水,被彻底地从朱衣卫的历史中蒸发了。所有的功绩,所有的存在痕迹,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得一干二净。
如意僵立在原地,手中沉重的名册仿佛有千斤重。档案库房里那陈腐的气味让她一阵阵反胃。
她想起那些年为了完成任务九死一生,身上添了多少伤疤;想起那些和她一同出任务却再也没能回来的姐妹;想起她曾经对朱衣卫抱有的那点可笑的归属感......
原来,在那些人眼里,她们这些人的性命与付出,竟是如此轻贱。需要时是一把锋利的刀;不需要时,便可以随手丢弃,甚至将其存在过的痕迹都彻底清除。
呵......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冷笑从她喉间溢出。
最后一丝对朱衣卫的幻想,在这一刻彻底碎裂。心口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比任何刀剑造成的伤口都要深刻。
她缓缓将名册合上,动作机械地将其塞回原处。指尖所触,一片冰凉。
原来,她一直想要追查的真相,想要讨回的公道,在有些人眼里,根本无足轻重。他们甚至不愿意在她的名字上浪费一滴墨汁。
黑暗中,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眸中所有的迷茫与脆弱都已消失,只剩下淬炼后的冰冷与坚硬。
她悄无声息地退出档案库,重新回到朱衣卫总衙的内部通道。名册被抹的冲击让她心绪难平,而另一件事,也需要在今日了结——为鹫儿报仇。
她凭借着对总衙布局的熟悉,很快找到了左使陈葵处理公务的签押房。此刻正值午后,大多数朱衣卫都在各自岗位上忙碌,走廊上人影稀疏。
如意在签押房外停下脚步,整了整身上的朱衣卫制服,抬手叩门。
进来。里面传来陈葵略显疲惫的声音。
如意推门而入,反手将门关上。陈葵正伏案批阅文书,头也不抬地问道:何事?
右使大人命属下前来,有要事禀报。如意刻意压低声音。
陈葵这才抬起头,当他的目光落在如意脸上时,眉头微皱:你是何人?迦陵手下没有你这号人。
如意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易容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陈左使好眼力。
陈葵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然瞳孔骤缩,猛地站起身,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剑柄:任......任辛?!你竟然没死!
让左使失望了。如意缓步向前,我没死,回来清理门户。
陈葵强自镇定,冷笑道:清理门户?任辛,你现在不过是个叛徒,有什么资格说清理门户?
叛徒?如意的声音冰冷,比起刺杀同僚的左使大人,我这个倒是清白得很。
陈葵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
合县刺杀长庆侯,是你做的吧?如意的目光如刀,为什么?
陈葵眼神闪烁,知道抵赖无用,索性承认:是又如何?李同光那小子仗着陛下宠爱,屡次三番与我作对,挡了大皇子的路,自然该死!
只是为了大皇子?如意逼近一步,那出卖梧国分部,害死四十七名姐妹,也是大皇子指使的?
陈葵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嗤笑:任辛,你找错人了!梧都分部的事与我无关!那是迦陵那女人为了向上爬做下的好事,你想报仇,找她去!
如意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说谎的痕迹。陈葵的眼神虽然阴狠,但在提到梧都分部时,那份诧异不似作伪。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如意缓缓道,不过,刺杀长庆侯这一条,足够你死上十次了。
陈葵自知今夜难以善了,猛地抽出腰间长剑:任辛,你以为我还是五年前那个在你手下唯唯诺诺的陈葵吗?这五年,我早已......
他的话戛然而止。
如意的动作快如鬼魅,他甚至没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只觉得喉间一凉,随即剧痛传来。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手中的长剑落地,双手死死捂住喉咙,却止不住鲜血从指缝间涌出。
你......他艰难地发出一个音节,身体缓缓软倒。
如意看着倒在地上的陈葵,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她取出一块白布,蘸着陈葵的鲜血,在墙上写下六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动长庆侯者,死!
做完这一切,她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签押房,沿着原路返回。在总衙门口,她换回秉笔司的服饰,将朱衣卫制服交还给守卫。
大人可还满意?守卫首领恭敬地问道。
尚可。如意淡淡应了一句,迈步走出总衙。
长庆侯府的书房内,凌尘正在品茶。窗棂轻响,如意闪身而入。
解决了?凌尘头也不抬,轻轻吹着茶汤上的浮沫。
如意点头,陈葵已死,我留了字,算是为鹫儿讨回了公道。
凌尘这才抬起头,看着她:如此,你答应我的事做到了。
如意的语气带着一丝警告,陈葵是罪有应得。但朱衣卫其他人,我希望你不要动。
凌尘轻轻笑了一声,带着几分无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维护朱衣卫?任如意,你这份念旧的心,真是让我头疼。
不是念旧。如意摇头,只是不该牵连无辜。
无辜?凌尘放下茶盏,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在朱衣卫这个泥潭里,又有几个是真正无辜的?罢了,现在与你说这些为时过早。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对朱衣卫彻底失望。等到那时,才是我动手的最佳时机。
如意眉头微蹙,想要反驳,却最终没有开口。她知道凌尘与朱衣卫之间有着极深的过节,绝非她三言两语能够化解。
你好自为之。凌尘重新端起茶盏,别忘了你答应我的另一件事。
如意知道他说的是查明昭节皇后死因的事。她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融入渐渐降临的暮色之中。
书房内,凌尘看着如意消失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他知道,要让这个倔强的女人彻底看清朱衣卫的真面目,还需要一些时间和......更残酷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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