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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合研究小组的成立,并未带来预期的协同效率,反而像将几种属性迥异的化学试剂倒入同一个烧瓶,表面平静,内里却涌动着剧烈的、无声的反应。
研究区域被严格划分为三个扇区。扇区Alpha,由南曦主导,专注于纯数据解密,环境如同冥想圣殿,光线柔和,只有服务器群低沉的嗡鸣和数据流在巨型光屏上无声滑过的微光。扇区beta,王大锤的领地,则像一个被强行驯服的工业车间,陈列着“播撒者”飞船的残骸和解剖开的设备部件,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冷却液和未知金属被激光扫描时散发的、略带甜腻的气味。而扇区Gamma,是顾渊与“播撒者”首领进行受监控意识接触的静默室,纯白,绝对隔音,气氛压抑得能让心跳声变成擂鼓。
艾尔博·林登的办公室,就是观察这个“烧瓶”的最佳观测点。他透过层层加密的监控画面,注视着三个扇区内迥异的节奏,银边眼镜后的目光,冷静得像在评估三组不同风险等级的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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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扇区Alpha:南曦的孤独探索
· 南曦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信息结构。数据并非二进制,而是某种基于意识拓扑学的“概念簇”,一个数据点可能包含一个完整的理论推导或一段感官记忆。基金会的计算专家们束手无策,他们的算法在这些“概念簇”面前如同用渔网捕捉流水。
· 她几乎不眠不休,将自己沉浸在数据的海洋里。食物由机器人定时送入,她常常忘记食用。她开始用全息投影构建三维的数据模型,房间里漂浮着扭曲的克莱因瓶状结构、无限递归的曼德博集合,以及模拟金星水母生物场的流体动力学模型。
· 与王大锤的冲突:王大锤多次闯入,希望南曦优先解密与能源、武器相关的“实用”数据包,甚至带来了一些从残骸中提取的、他无法理解的接口部件,要求南曦寻找对应的数据接口定义。南曦拒绝了他的要求,冷静地指出:“不理解它们的哲学,就无法真正驱动它们的引擎。我们可能在启动一个自己无法关闭的奇点。” 两人不欢而散。
· 扇区beta:王大锤的挫败与旁路突破
· 王大锤面对的是技术的“沉默”。“播撒者”的材料无法用任何已知手段切割或取样,其内部结构在扫描下呈现完美的均一性,仿佛并非制造,而是“生长”出来的。那些小型能源核心安静得像一块块黑曜石,不输出任何可探测的辐射或能量场。
· 他的团队尝试了从量子隧穿探测到共振频率分析的一切手段,一无所获。挫败感让王大锤的脾气愈发暴躁。在一次高压电弧测试意外触发安全系统,导致整个扇区断电后,他与基金会安全主管爆发了激烈争吵,指责对方“用官僚主义的锁链扼杀创新”。
· 正是在这次断电事故中,他注意到,当实验室的所有人工电磁场瞬间消失时,一个“播撒者”的小型部件内部,有极其微弱的、仿佛生物萤火虫般的磷光一闪而过。他抓住了这个灵感——“它们的技术,可能并非基于我们熟悉的电磁相互作用,而是对更基础层面的……真空本身的某种操作?”
· 扇区Gamma:顾渊的桥梁与代价
· 顾渊与“播撒者”首领的意识接触是缓慢而痛苦的。在高度监控下,他只能进行最表层的“连接”,如同将手指轻轻探入一片冰冷而深不见底的水域。
· 他传递回的,并非具体信息,而是模糊的“感知”:一种绝对的、对“秩序”的执念;一种跨越亿万年的、对某种“混沌”存在的古老恐惧;以及,一种对金星水母(它们称之为“流浪之忆”)所代表的“无序演化”路径的、近乎本能的排斥。
· 每次连接结束,顾渊都会脸色苍白,虚脱许久。他向林登和南曦描述:“它们的‘思想’里没有‘我’,只有‘我们’。个体如同神经元,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那个庞大的、统一的‘心智’。这种感觉……比死亡更冰冷。” 南曦敏锐地注意到,顾渊在描述时,偶尔会不自觉地使用“我们”来指代“播撒者”,这细微的语言变化让她心生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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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机,来自一次看似无关的交叉验证。
南曦在构建金星水母意识场的流体模型时,为了校准模型参数,调取了人类历史上大量关于集体意识现象的异常物理记录——从百慕大三角的仪器失灵传说,到大型演唱会现场石英钟的集体误差,再到某些宗教仪式中报道的“圣迹”现象。这些数据大多被视为轶闻或伪科学,被基金会档案库封存。
她命令AI将这些异常事件的时间、地点、参与人数(估算)与当时地球的地磁活动、太阳风强度等环境数据叠加,进行相关性分析。结果令人震惊:这些异常事件与宏观环境数据的相关性几乎为零,但与一个被主流物理学界长期忽视的参数——随机量子事件发生器的本地输出偏差——存在着微弱但超越统计偶然的关联。
这些量子随机数发生器,原本是用于基础物理实验和加密通信,它们的行为,理论上只应由不可预测的量子真空涨落决定。
与此同时,王大锤分享了他的“真空操作”猜想。而顾渊在一次深度连接后,虚弱地提到一个关键词:“……它们衡量一个文明‘噪声等级’的指标……是看那个文明的集体意识,对时空基底的……‘扰动阈值’……”
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迷雾。
南曦将自己锁在扇区Alpha整整二十四小时。她将“播撒者”数据库中的加密核心数据、金星水母的意识场模型、人类历史异常数据,以及量子随机数发生器的偏差数据,全部输入她构建的一个全新理论框架——一个尝试将意识作为时空基本变量之一的量子信息-意识耦合模型。
光屏上的数据开始疯狂重组、链接。杂乱无章的符号找到了位置,模糊的关联变得清晰。
最终,所有的数据流汇聚成一条清晰无误的结论。她看着屏幕上那简洁而震撼的数学表达式的最终呈现,呼吸几乎停滞。她反复验算了三遍,结果依旧。
她猛地站起身,因长时间缺乏睡眠和极度激动而一阵眩晕。她扶着冰冷的控制台,深吸一口气,通过内部通讯系统,向林登、王大锤和医疗部门(要求顾渊必须在场)发出了最高优先级的会议请求。
“我找到了。”她的声音因干涩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它们的一部分真相,也看到了……我们未来的道路。”
会议在基金会的最高简报室举行。南曦站在中央,她的全息模型在房间中央缓缓旋转——那是一个将时空表示为离散的网格,而意识活动则表示为在这些网格节点上引发特定模式涟漪的模型。
“我们一直错了。”南曦开门见山,她指向模型,“意识,或者说某种我们尚未完全定义的‘主观体验’,并非物理过程的副产物。它是宇宙这出戏剧的积极参与者,甚至是共同编剧。”
她开始展示证据链:
1. 历史异常数据的相关性:表明大规模人类集体意识,能对局域的量子随机性产生统计上显着的影响。
2. 金星水母的启示:水母那庞大而协调的意识场,其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现实稳定锚”和“信息交换媒介”,它的存在方式,就是意识与物理环境深度融合的活体证明。
3. “播撒者”的加密核心:解密后的数据显示,它们文明的科技基石,正是建立在对这种“意识-真空耦合效应”的极致利用上。它们发展出的集体意识网络,能够以极高的效率“说服”现实按照它们的意志呈现——从能量提取到物质重塑。它们所谓的“修剪”,本质上是用法则层面的技术优势,碾压尚在摸索电磁力的文明。
4. 顾渊感知的印证:“播撒者”对“混沌”和“噪声”的恐惧,正源于此。一个充满个体意志、内部冲突(即意识噪声)的文明,在它们看来,其集体意识对现实的扰动是不可预测、充满危险的,可能最终会像失控的链式反应一样,破坏宇宙某个区域的“结构稳定性”。
“结论就是,”南曦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集体意识能够对量子真空涨落——这个现实最基础的‘画布’——产生统计上可观测、甚至可引导的关联影响。 ‘观测者效应’不是一个微观领域的局限,它是贯穿所有尺度的、宇宙的基本法则之一!我们不是现实的被动旁观者,我们一直是,也永远是,现实的共同创造者!”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王大锤张大了嘴,工程师的世界观受到了粉碎性冲击。林登的手指停在半空,忘记了敲击桌面,他的冷静面具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露出其下的震惊与……一丝贪婪?
顾渊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仿佛南曦的话验证了他所有痛苦连接中感受到的那些模糊真相。他喃喃自语:“所以……它们害怕的不是我们的武器……而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心’?”
南曦环视众人,抛出了最终的、石破天惊的提议:
“理论需要验证。我提议,我们设计一个前所未有的实验——‘观测者效应’计划。在全球范围内,组织大规模、经过训练的人群,通过高度同步的集体冥想,尝试定向影响一个设置在完全隔离环境中的、最精密的量子实验的结果。”
“我们要向全人类,也向宇宙中所有可能的‘聆听者’证明,人类文明已经意识到了自身的力量。我们不再是被动等待审判的猎物。”
“我们要主动发出文明的第一声啼哭——这哭声,将带着创造世界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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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末段落:
简报室的灯光重新亮起,映照着一张张写满震撼、困惑、恐惧与兴奋的脸。林登缓缓摘下眼镜,擦拭着,他的大脑在飞速计算着这个发现与计划的政治、军事与哲学价值。王大锤看着自己的机械手臂,眼神不再是挫败,而是燃烧起一种想要驾驭这种全新力量的工程师狂热。顾渊望向南曦,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她智慧的敬佩,有对前路的担忧,也有一丝……源于自身特殊体质的不安。
而在隔离静默室中,那位一直保持绝对沉寂的“播撒者”首领,其平滑的面部表面,那些流转的磷光,第一次出现了持续而剧烈的、仿佛在应对某种强烈干扰的波动。
它“听”到了吗?它感知到了这次会议所揭示的、足以颠覆它固有认知的“启示”?
人类的科学,第一次将触角伸向了意识的绝对领域。潘多拉的魔盒,已被南曦用冰冷的数学和炽热的灵感,撬开了一道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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