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支安魂曲,试图抚平白日里那张巨幅海报和父亲信件带来的惊涛骇浪。艾琳僵硬地躺在索菲身边,左臂的石膏在黑暗中像一道冰冷的镣铐,肋骨的钝痛是永不消停的背景噪音。然而,真正折磨她的,是脑海中反复上演的噩梦。
那深蓝近墨、粘稠如血的以太雾,那翻动着、散发着妖异蓝光的“三角眼”符号,那冰冷诱惑的低语(“释放它…拥抱深渊…”),以及最后索菲在刺目白光中被撕裂的画面…每一次重现,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她灵魂深处反复切割。冷汗浸湿了她的额发和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受伤的肋骨,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闷痛。她紧紧攥着右手腕上的蓝宝石手链,冰凉的宝石贴着她滚烫的皮肤,那微弱的、象征索菲存在的暖意,是她在噩梦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恶魔之触…” 这个词如同诅咒,在她清醒和半梦半醒的间隙反复回响。这一切像沉重的枷锁,将她钉在恐惧的十字架上。教授伪造报告、将她“平庸化”,都是为了将她拉离这深渊的边缘。
可是…深渊,真的能被掩盖掉吗?
那张覆盖了整个橱窗的征兵海报上,“术师优先!”的字样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她的视网膜。少校隐含威胁的话语在耳边回响。索菲父亲被迫去“后方”修火车头的命运,像一记重锤砸在她心上。战争的风暴已经登陆,它不会因为克劳德教授的庇护网而绕道而行。当刺刀和炮口真的碾过来时,当她被推上那个名为“战场”的绞肉机时,她拿什么保护自己?拿什么保护索菲?靠那份被修改得“平平无奇”的以太驻波优化报告吗?靠祈祷吗?
教授让她“活下去”、“用脑子活下去”。可是,在即将到来的、由钢铁、柴油、蒸汽骑士和血裔构成的炼狱里,一个“平庸”的、甚至可能因为四人小组理念落后而无法发挥作用的术师,真的能“用脑子活下去”吗?她仿佛看到自己在泥泞的堑壕里,因为无法胜任某个职能而被战友唾弃,或者因为一次普通的施法失误而引发殉爆,又或者…在某个德国柴油机甲的履带下化为肉泥。而她珍视的一切——索菲的笑容、面包店的麦香、安纳西湖畔的湛蓝誓言——都将随之化为乌有。
恐惧。 对战争的恐惧,对自身渺小的恐惧,对失去索菲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越收越紧,几乎要将她勒毙。而在这极致的恐惧之下,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不甘如同地底的岩浆,开始猛烈地翻涌、沸腾。
为什么?为什么她只能被动等待?为什么她必须接受“平庸”的命运?为什么那股差点杀死她、也差点毁掉实验室的恐怖力量,就被这样粗暴地定义为“禁术”、“深渊”,然后被锁进符文匣子,贴上“危险勿近”的标签?
她需要力量。 不是荣耀,不是改变世界,而是活下去的力量。是能在即将到来的地狱里,守护住自己和她那个“小小角落”的力量。哪怕这力量本身就像一把双刃剑,随时可能反噬。
那个噩梦的结尾,索菲被撕裂的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刺,狠狠扎进她的心脏。不!她绝不能让那成为现实!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哪怕要踏入克劳德教授警告的深渊,她也要抓住它!
一个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定,在她被恐惧和绝望反复碾压的心底,破土而出:
她要研究它。
研究那场诡异的以太雾爆炸。
研究那被称为“混沌之触”的、深藏于自身精神与以太深渊中的力量。
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独自探索。
这决定让她浑身冰凉,如同赤身裸体站在万丈悬崖边缘。但她别无选择。克劳德教授的保护伞在战争洪流面前摇摇欲坠,她不能将自己的命运,尤其是索菲的命运,完全寄托于那脆弱的网。她必须为自己,也为索菲,找到一条可能存在的、通往生存的险路——哪怕这条路布满了荆棘和陷阱,终点可能是自我毁灭。
第一步:内视。
她不能再像上次那样贸然释放以太雾。克劳德教授说得对,剧烈的情绪波动是引爆的导火索。她需要绝对的平静和专注。
接下来的几个深夜,当索菲因白日的劳累和担忧陷入沉睡后,艾琳便强迫自己进入一种深度冥想的状态。她闭上眼睛,摒弃所有杂念——战争的喧嚣、海报的刺目、父亲的担忧、索菲的眼泪…全部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意识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沉入体内那无形的能量之海。
起初,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她耐心地引导着意识,如同在黑暗中摸索。渐渐地,她“感知”到了体内以太的存在——不再是课堂练习时那种温和可控的涓涓细流,而是一片浩瀚、汹涌、充满原始力量的无形之海。这片“心海之渊”(她想起了笔记上那个词)并非平静无波,而是时刻涌动着难以预测的暗流和漩涡。
她小心翼翼地,将意识聚焦在回忆爆炸前的那一刻。不是爆炸本身,而是爆炸前那个微妙的状态:她释放以太雾时,脑海中纷乱的思绪碎片——父亲的炉火、索菲滑落的手、教皇宫的符号、报纸上的标题…这些情绪和画面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心海之渊的剧烈动荡。
她尝试在冥想中,极其轻微地模拟那种情绪波动——仅仅是一个担忧索菲的念头闪过。瞬间,她“感知”到体内那片以太之海相应区域产生了一阵异常的、如同沸水般的剧烈涟漪!一股狂暴的、充满毁灭气息的能量脉冲几乎要挣脱意识的束缚,沿着她试图引导的路径喷薄而出!
“嘶…” 艾琳猛地中断冥想,倒吸一口冷气,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心脏狂跳。仅仅是模拟一个念头,就差点引动那股可怕的力量!这比她想象的更加危险,更加…敏感!这力量与她的精神状态紧密相连,如同一个极度不稳定的炸药桶,任何剧烈的情绪火花都可能将其引爆。
第二步:微控与锚定。
恐惧再次攫住了她,但这次,恐惧中夹杂着一丝异样的兴奋——她触碰到了!她真的触碰到了那股力量的边缘!尽管危险至极,但这证明它并非完全不可感知!
她需要更精确的控制。不能直接模拟情绪风暴,那等于自杀。她需要找到一种方法,在精神波动与以太能量之间,建立一个缓冲带,一个“安全阀”。
她再次沉入冥想。这一次,她将全部意识集中在右手腕上。那里,蓝宝石手链紧贴着她的皮肤。她回忆起安纳西湖畔雨中拥吻时,两块宝石光芒交融为深邃湛蓝的瞬间,回忆起索菲指尖的温度和拥抱的力量。一股温暖、坚实、充满生命力的情感,如同涓涓细流,从手链处流淌出来,浸润着她的意识。
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这股源于索菲的、温暖而稳定的情感能量,将其如同一层柔韧的、散发着微光的薄膜,覆盖在自己意识感知到的、那片汹涌的“心海之渊”表面。她不敢去平息那深渊的暗流,只是试图用这层“薄膜”去隔离、去缓冲。
然后,她再次尝试模拟一个微小的情绪波动——一丝对战争的不安。这一次,当心海之渊泛起涟漪时,那股狂暴的能量脉冲撞上了那层散发着温润蓝光的“薄膜”。薄膜剧烈波动,仿佛随时会被撕裂,但它顽强地抵挡住了第一波冲击!能量脉冲被大大削弱、分散,最终只在她体内引起一阵轻微的、如同过电般的酥麻感,并未失控!
成功了!虽然极其微弱,极其不稳定,但她做到了!用对索菲的情感作为“锚点”和“缓冲”,她暂时压制住了一次微小的精神波动引发的能量反噬!
艾琳在黑暗中猛地睁开眼,心脏依旧狂跳,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狂喜。她的右手紧紧握住蓝宝石手链,仿佛握住了救命稻草。宝石在黑暗中似乎散发出一丝微弱的、安定的暖意。
索菲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手臂搭在了艾琳的腰间,温暖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这真实的触感和温度,比任何冥想中的模拟都更加强烈地巩固了那个“锚点”。
然而,狂喜只是一瞬。艾琳很快冷静下来。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在绝对平静状态下、对微小波动的初步控制。战场上的恐惧、愤怒、绝望…那些才是真正的风暴。这层“薄膜”能抵挡住吗?如果“锚点”本身(索菲)受到威胁,她的精神彻底崩溃呢?那“薄膜”会不会瞬间瓦解,让深渊彻底吞噬她?
更深层的恐惧随之而来:她对索菲的爱,这她生命中最珍贵的光,如今却成了她试图驾驭深渊之力的工具和保险栓。这是否本身就是一种亵渎?一种危险的利用?如果她在探索中迷失,这股力量是否会反过来污染甚至伤害到索菲?克劳德教授那句“你最终会变成什么?”如同警钟,在她心头重重敲响。
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远处,又一辆运兵车的汽笛划破寂静,那凄厉的长鸣,仿佛战争巨兽饥饿的咆哮,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艾琳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毫无睡意。左手石膏冰冷,右手紧握的蓝宝石带着一丝暖意,索菲的呼吸温暖着她的脖颈。她的心海之渊暂时被一层脆弱的情感薄膜覆盖着,但深渊之下,那名为“混沌之触”的力量,如同蛰伏的巨兽,在黑暗中无声地睁开了眼睛。
她点燃了一盏孤灯,在通往深渊的悬崖边。这灯光微弱而危险,但她别无选择。为了活下去,为了守护那微弱的晨曦炉火,她只能继续前行,在无人知晓的暗夜里,独自探索这足以焚身噬魂的禁忌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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