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仓里的睡眠沉重却不安,混合着干草的尘土味、汗味和年轻士兵们压抑的恐惧呼吸。天光未亮,一阵尖锐刺耳的哨声便撕裂了这短暂的宁静,紧接着是士官们粗暴的吼声,如同冷水泼进梦境。
“起来!全都起来!集合!五分钟内滚到外面列队!快!”
马尔罗中士的嗓门在谷仓拱顶下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新兵们惊慌失措地爬起来,摸索着沉重的装备,在一片昏暗中互相碰撞。露西尔吓得猛地坐起,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茫然四顾,直到抓住艾琳的衣角才稍微定神。
“快,背上东西!”艾琳低声道,左臂的酸痛和超载症带来的隐隐头痛让她动作有些僵硬,但她强行压下不适,迅速帮露西尔整理了一下歪斜的背包带,然后拉着她汇入涌向门口的人流。
寒冷的晨雾笼罩着集合场地。他们像一群被驱赶的羔羊,在一片泥泞的空地上勉强排成了歪歪扭扭的队列。呵欠声、咳嗽声、装备碰撞声不绝于耳。军官和士官们脸色铁青地巡视着,不断呵斥着站姿不端、动作迟缓的人。
“闭嘴!站直了!你们现在是士兵,不是他妈的周末散步的老太太!”
混乱持续了近半小时,各连各排才勉强整顿完毕。这时,一名传令兵跑上前台,高声喊道:“全体注意!营长集合!莫勒尼尔少校要训话!”
嘈杂声稍微平息了一些,所有士兵的目光都投向场地前方一个临时搭建的木箱平台。第243术师支援团四营的营长,莫勒尼尔少校,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上去。他是个身材粗壮的中年男人,脸膛红润,留着浓密的八字胡,眼神锐利而疲惫,带着久经行伍之人特有的那种冷硬气质。他扫视着台下这几百张年轻而茫然的面孔,沉默了片刻,那压力比吼叫更令人窒息。
“士兵们!”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穿透晨雾,“我是莫勒尼尔少校,你们的长官。从今天起,你们的命归我管,而我的命令,就是你们活下来的唯一凭据!”
开场白直接而冷酷。
“我知道你们大多数人几周前还在工厂、农田或者学校里!我他妈的不在乎!”他吼道,“现在,你们只有一个身份:法兰西陆军第243术师支援团四营的士兵!你们的价值,取决于你们能否服从命令,能否在战场上完成你们的职责!”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些话像冰块一样砸进每个士兵的心里。
“下面宣布铁律!都给我用你们那装满了糨糊的脑袋记清楚了!”
“一:绝对服从命令!任何犹豫、质疑、抗命,军事法庭或者德国人的子弹会替我们处理你!”
“二:保管好你的装备!丢失武器、弹药、重要装备,视同叛国!”
“三:禁止私自脱离队伍!禁止散布恐慌言论!禁止与友军单位发生冲突!”
“四:所有缴获、所有发现,必须上报!私藏者严惩!”
“五:保持警戒!尤其是在驻扎和行军途中!敌人的飞艇和那些该死的血裔渗透者不是童话!
每一条都像一记重锤。露西尔的身体微微发抖。艾琳抿紧嘴唇,强迫自己记住每一个字,她知道这些冰冷的条文在战场上意味着什么。
“介绍营指挥部成员!”莫勒尼尔少校侧过身,“这位是营副官,勒菲弗尔中尉!”
一位戴着眼镜、表情严肃、拿着笔记本的年轻军官上前一步,微微点头。他看起来更像一个会计,但眼神同样冷峻。
“负责文书、通讯、后勤协调。有任何编制、补给、信件问题,理论上通过你们的班长、排长逐级上报到他这里!”布歇尔补充道,但谁都听得出那“理论上”背后的意味——真正的问题往往没那么多程序可言。
“这位是资深士官长贝尔纳!”一位年纪更大、脸上带着疤痕、眼神如鹰隼般的老士官上前,他没有军官的优雅,只有一身仿佛从战火中淬炼出来的悍厉之气。
“负责训练、纪律、阵地勤务!你们的一切操典、内务、战术动作,都归他管!我奉劝你们别在他面前耍小聪明,他见过的死人比你们见过的活人还多!”
贝尔纳士官长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冰冷的眼睛缓缓扫过队列,每一个被他目光触及的士兵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感到一股寒意。
“各连连长、排长,你们之后会熟悉。”莫勒尼尔最后说道,“我要你们记住,四营是一个整体!一人的愚蠢可能害死全排!一人的懦弱可能葬送全连!在这里,没有个人,只有集体!你们的命不属于自己,属于你们身边的战友,属于法兰西!”
又一番强调集体和牺牲的讲话后,他最后吼道:“解散后,各连带开,进行基本队列和武器熟悉训练!明天开始体能强化和战术配合训练!我们时间不多,德国佬不会等我们准备好!解散!”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和沉重的呼吸。士兵们被各自的士官和军官吼叫着带开,像一道道灰色的溪流,汇入这座巨大兵营的不同角落,开始被锻造成战争机器上标准化的齿轮。
艾琳拉着露西尔,跟着马尔罗中士走向他们的训练区域。她的右手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怀表,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外壳和上面那个隐秘的坐标。
花神广场喷泉……那另一个世界的坐标,在此刻显得如此遥远,如同一个被深埋的、关于温暖和平静的梦。
而现在,她们必须首先学会在这铸铁般的律条和无名之众的洪流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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