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府衙,临时辟出的待客厅内。
张谦端坐主位,面色沉静,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在他对面,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草原汉子正大马金刀地坐着,将一杯热茶当成烈酒,一口灌下,然后粗鲁地将茶杯重重砸在桌上。
此人正是拓跋烈麾下大将,呼延。
他奉命前来,传达可汗的『新条件』。
『张先生,我们可汗的话,我已经带到了。』
呼延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黑风山的人头,我们要。山寨里的财物,我们也要。那一千块香皂,你们更要双手奉上。』
他顿了顿,身体前倾,一股浓重的羊膻味扑面而来。
『最后,我们可汗说了,要你们那个七王爷,亲自出城,到『一线天』去迎接他。他想看看,敢跟他谈条件的南人,到底长什么样。』
张谦的眼神骤然变冷。
敲击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待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呼延将军,你这是在说笑吗?』
张谦的声音很平淡,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寒意。
『我们殿下拿出诚意,邀请黑狼部落合作共赢,你们可汗就是用这种方式来回应的?』
呼延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下落。
『合作?共赢?张先生,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他用粗壮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门外。
『我们是狼!你们是羊!狼和羊之间,什么时候需要谈合作了?』
『我们可汗愿意出兵,已经是给了你们天大的面子!你们那个病秧子王爷,就该跪下来感谢我们可汗的仁慈!』
『你!』
张谦身后的亲卫按捺不住,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张谦抬手,制止了手下的冲动。
他看着嚣张跋扈的呼延,心中怒火翻腾,但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
『呼延将军,看来我们是没得谈了。』
张谦缓缓站起身。
『既然如此,那就不送了。请你回去告诉拓跋烈可汗,我们朔州虽然穷,但骨头还是硬的。黑风山的匪徒,我们自己能解决。』
『哦?』
呼延挑了挑眉,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就凭你们城里那些老弱病残?还是城外那五十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伏兵?』
张谦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们在一线天外围的布防,竟然被对方知道了!
呼延看着张谦的反应,笑得更加得意。
『别这么紧张。我们可汗对你们那些小把戏没兴趣。』
『他只是想告诉你,在北境这片地界,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我的话已经带到,一个时辰。』
呼延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皮袍。
『一个时辰后,我们可汗的五百狼骑就会抵达『一线天』。如果看不到你们的王爷,那我们就会认为,你们拒绝了我们可汗的友谊。』
『到时候,我们不仅要剿灭黑风山,可能还会顺便……踏平你们的朔州城。』
说完,他不再看张谦,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待客厅里,张谦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欺人太甚!』
亲卫气得浑身发抖。
『先生,这群草原蛮子,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
张谦没有说话,他快步走出待客厅,直奔后衙萧云庭的书房。
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范围。
拓跋烈的反应,比他预想中最坏的情况,还要坏上十倍!
这不是合作,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和吞并!
书房内,萧云庭正在一张巨大的沙盘上推演着什么。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满脸怒容的张谦,并不意外。
『他来了?』
『来了!』
张谦走到书案前,双手撑着桌子,胸口剧烈起伏。
『殿下!拓跋烈就是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他……』
他将刚才与呼延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殿下,他不仅要所有的东西,还要您亲自出城去迎接他!这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他想把您骗出城,然后用五百狼骑控制住您,逼我们打开城门!』
张谦越说越激动,眼睛都红了。
『殿下,我们不能去!绝对不能去!』
『我们现在就该关闭城门,全城戒备!同时派人去通知王五,让他立刻带人撤回来!我们和他们拼了!』
他以为会看到殿下同样愤怒的表情。
然而,萧云庭听完他的话,脸上却没有任何怒意。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他笑了。
张谦愣住了。
『殿下……您……您笑什么?』
『我笑拓跋烈这个人,有点意思。』
萧云庭拿起沙盘上代表黑狼部落的小旗,在『一线天』的位置上轻轻点了点。
『张谦,你觉得,拓跋烈是个傻子吗?』
『他当然不是傻子!他比狐狸还狡猾!』张谦想也不想地回答。
『既然他不是傻子,那你告诉我,如果他真的想黑吃黑,想用最小的代价吞并我们,他应该怎么做?』萧云庭问道。
张谦一怔,顺着萧云庭的思路思索起来。
『他……他应该假意答应我们的条件,等我们和黑风山的土匪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他再突然出现,坐收渔翁之利。』
『没错。』
萧云庭点了点头。
『那才是最符合他利益的做法。可是他没有。』
『他反而派人来,把他的贪婪和野心,明明白白地摆在桌面上,一条条地念给我们听。甚至不惜暴露他已经洞悉了我们的部分计划,来增加他谈判的筹码。』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张谦的眉头紧紧皱起,他还是无法理解。
『属下愚钝。在属下看来,这就是赤裸裸的羞辱和威胁。』
『是羞辱,也是威胁。但更是试探。』
萧云庭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张谦,你要记住,和强者打交道,尤其是像拓跋烈这种一方霸主,不能用常理去揣度。』
『他现在做的这一切,就像一头狼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当它发现一只陌生的,看起来有点意思的小动物时,它不会立刻扑上去咬死,它会先用爪子拨弄一下,用吼声威吓一下,看看这只小动物的反应。』
『如果这只小动物吓得屁滚尿流,那它就会失去兴趣,一口吞掉。』
『如果这只小动物龇牙咧嘴,虚张声势,那它可能会觉得有点烦,一爪子拍死。』
『可如果……这只小动物面对它的威吓,非但不怕,反而平静地看着它,甚至还朝它摇了摇尾巴,那狼王就会觉得……有趣。』
萧云庭放下手中的小旗,看向张谦。
『拓跋烈现在就在做这样的事。他提出的每一个条件,都在挑战我们的底线。他要看我们的反应。』
『我们如果愤怒,备战,正中他的下怀。因为那说明我们怕了,我们色厉内荏。』
『我们如果退缩,求饶,那他会更加看不起我们,转头就会把我们连皮带骨吞下去。』
张谦听得目瞪口呆,他感觉一扇新的大门在自己面前打开了。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那……那殿下您的意思是……』
『他要的,其实不是黑风山的财物,也不是过山风的人头。』
萧云庭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要的,是一个能让他看得起,能给他带来更大利益的合作伙伴。』
『他现在把姿态摆得这么高,就是为了在未来的合作中,占据绝对的主导权。』
张谦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可……可他要您亲自出城,这实在是太危险了!万一……万一他真的动手……』
『他不会。』
萧云庭的语气很平静。
『至少现在不会。』
『因为杀了我,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得到一个群龙无首、彻底敌对的朔州,对他来说是个麻烦。而留着我,他或许能得到一个源源不断产出香皂、烈酒、甚至更多他想都想不到的好东西的聚宝盆。』
『拓跋烈是狼王,不是蠢猪。这笔账,他算得清楚。』
萧云t庭说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传我的命令。』
张谦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殿下请吩咐!』
『备马。』
『备……备多少?』张谦紧张地问,『是把我们所有的亲卫都带上吗?』
萧云庭摇了摇头。
『不。』
『就备两匹。』
『一匹我的,一匹你的。』
张谦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殿……殿下!您……您说什么?』
『我说,你,陪我走一趟。』
萧云庭看着他,脸上带着不容置喙的微笑。
『拓跋烈不是想看我的胆子吗?』
『那我就把胆子掏出来,送到他面前,让他好好看看。』
『殿下!万万不可啊!』
张谦『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抱住了萧云庭的腿。
『殿下,您是千金之躯,怎能以身犯险!要去,就让属下去!属下就算是死,也绝不会让那群蛮子伤到您分毫!』
『起来。』
萧云庭的声音冷了下来。
『这是命令。』
张谦抬起头,看着萧云庭那双平静却蕴含着无穷力量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自己劝不动了。
这位殿下,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就再也不是京城里那个任人欺凌的病弱皇子了。
他的心中,藏着一片谁也看不透的深海。
『可是……殿下,只我们两个人去,那……那王五将军那边怎么办?』张谦做了最后的挣扎。
『通知他,按原计划行事。』
萧云庭淡淡地说道。
『告诉他,听我的信号。』
『什么……信号?』
『到时候,他自然会知道。』
萧云庭没有再解释,转身走出了书房。
张谦失魂落魄地跪在原地,许久,才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满是悲壮。
在他看来,殿下此行,与赴死无异。
但他身为臣子,唯一的选择,就是舍命陪君子。
朔州城北门。
两匹瘦马缓缓从城门洞里走出。
马上,是身披一件普通棉袍的萧云庭,和一脸决然的张谦。
城墙上,刘公公带着几个侍卫,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公公,七殿下这是要干什么去?就带一个人出城?』一个侍卫不解地问。
刘公公眯着眼睛,嘴角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
『还能干什么?去送死呗。』
『听说黑狼部落的可汗拓跋烈,点齐了五百狼骑,就在城外等着他呢。』
『啧啧,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闯进来。』
刘公公心情大好。
本来他还发愁怎么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现在看来,根本不用他动手了。
借刀杀人,再好不过。
『派人盯紧了。』
刘公公吩咐道。
『只要七殿下一死,我们立刻接管朔州城防。城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咱们的了!』
『是!』
城门外,寒风凛冽。
张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催马赶上一步,与萧云庭并行。
『殿下,您……您真的有把握吗?』
他还是忍不住问道。
萧云庭没有看他,只是望着远处那道狭长的峡谷轮廓。
『张谦,你知道狼最怕什么吗?』
『怕……怕比它更凶猛的野兽?比如老虎?』张谦猜测道。
『不。』
萧云庭摇了摇头。
『狼最怕的,是它看不懂的猎物。』
『因为它不知道,这猎物到底是真的弱小,还是一个伪装起来的,足以硌掉它满口牙的陷阱。』
『今天,我就要做那个让它看不懂的猎物。』
萧云庭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
『他要立威,我就给他这个威风。他要看我的胆子,我就把胆子掏出来给他看。』
『放心,狼王想吃肉,也得看这肉,会不会硌掉他的牙。』
张谦看着自家殿下的侧脸,心中的不安,不知为何,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
或许,殿下真的有他所不知道的底牌。
或许,今天这一趟,他们真的能活着回来。
他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无论如何,想伤他家殿下,必须先从他的尸体上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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