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林间的风都停了。
拓跋烈那双喷火的狼眼猛地瞪向萧云庭，充满了血丝和难以置信。
『萧云庭，你疯了？！』
他挣扎着，被架在脖子上的刀刃划出一道血痕，但他毫不在意，声音嘶哑地咆哮。
『你要和这个背叛了祖宗和长生天的叛徒合作？我宁愿死在这里，也绝不让你这么做！』
赤狐脸上的审视和好奇，瞬间被一层浓厚的嘲弄所取代。他像是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先是低低地笑，接着笑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张狂的大笑。
他身后的白狼卫士们也跟着哄笑起来，看向萧云庭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走投无路开始说胡话的傻子。
『合作？』
赤狐终于止住笑，他一步步走到萧云庭面前，伸出带着皮质手套的手，轻蔑地拍了拍萧云庭苍白的脸颊。
『一个南朝的皇子，一个马上就要死的病秧子，一个我的阶下囚。』
他的声音充满了戏谑和冰冷的恶意。
『你告诉我，你拿什么跟我合作？用你这口气吗？还是用你的命？很不巧，这两样东西，现在都在我的手里。』
萧云庭没有躲闪，任由那只手在他的脸上拍打。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完全无视了身边所有人的嘲笑和拓跋烈的怒吼。
他只是看着赤狐，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当然知道我的命在你手里。但你想要的，不是我的命，而是他的位置。』
萧云庭的目光转向被压制住的拓跋烈。
『以及，坐稳这个位置。对吗？』
赤狐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他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敛，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猎物。
『有点意思。说下去。』
拓跋烈还在怒吼。
『萧云庭！不要相信他！这个杂种……』
『拓跋烈！』
萧云庭猛地回头，厉声喝断了他。
『你如果还想活着回到你的黑狼部落，还想为你死去的亲卫报仇，现在就给我闭嘴！』
这一声呵斥，用尽了萧云庭最后的力气，让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沫。
但这一声，却也成功地让拓跋烈愣住了。
他看着萧云庭那副油尽灯枯却眼神明亮的样子，心中的狂怒不知为何，竟被一丝异样的情绪所取代。
赤狐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个南朝病秧子，竟然能喝住草原上最凶猛的狼王。
他对着萧云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萧云庭喘匀了气，目光重新锁定赤狐。
『白狼部落，在草原北方，靠近大雪山。你们的草场，一年里有超过五个月都覆盖着冰雪。你们的牛羊，每到冬天都会因为缺少草料而大批死去。你们的族人，每年冬天都在忍饥挨饿。我说的，对不对？』
赤狐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他身后的几个白狼卫士，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到痛处的阴沉。
这些事，是他们白狼部落最大的秘密，也是最大的耻辱。这个南朝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萧云庭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说着最诛心的话。
『拓跋烈的黑狼部落，占据着南方最肥美的草场，所以他能养出最强壮的战士，能换来最多的铁器和粮食。』
『而你，赤狐，你很聪明，也很有野心，但你解决不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吃饱肚子。』
『没有足够的食物，就没有足够的人口，没有强壮的战士。所以你只能用阴谋，用背叛，而不是用绝对的实力来夺取王位。因为你的人，耗不起一场真正的战争。』
『你……调查我？』
赤狐的声音冷了下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周围的白狼卫士们，已经重新握紧了武器，杀气弥漫。
『我不是调查你。』
萧云庭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我是在给你一个解决问题的机会。一个让你的人，再也不用饿肚子的机会。』
他顿了顿，迎着赤狐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筹码。
『我可以让你们贫瘠的土地，长出比南朝还要多的粮食。』
短暂的安静之后，是更加猛烈的爆笑。
『哈哈哈哈！』
赤狐这次笑得弯下了腰，眼泪都快出来了。
『南朝人，你是在说梦话吗？让石头长出粮食？你们南朝的皇帝，就是听了你这种疯话，才把你这个儿子扔到北境来的吧？』
一个白狼卫士也忍不住嘲讽道。
『首领，别跟他废话了！我看他就是想拖延时间，直接杀了吧！』
『对！杀了他！』
赤狐摆了摆手，制止了手下的鼓噪。
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看着萧云庭。
『我承认，你很会说故事。但是，这种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的鬼话，你觉得我会信吗？』
萧云庭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忽然转头，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但耳朵却竖起来听着的拓跋烈。
『拓跋烈，你来告诉他。』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朔州城外的土地上，能不能长出新鲜的，绿油油的青菜？』
拓跋烈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萧云庭。
赤狐的目光也瞬间转向了拓跋烈，带着一丝探寻。
拓跋烈紧紧地抿着嘴，喉结上下滚动。
他想说『不能』，想拆穿这个南朝人的谎言。
可是，他亲眼见过，那些在冰天雪地里，被一层薄薄的『冰膜』覆盖着，却依旧翠绿的蔬菜。他还用三匹上好的战马，换过萧云庭的一车青菜。
那是事实。
一个让他无法反驳，甚至感到一丝恐惧的事实。
看到拓跋烈的沉默，赤狐脸上的嘲讽，终于一点点地消失了。
他比谁都清楚拓跋烈的性格，这头狼王，宁死也不会说谎。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怎么做到的？』赤狐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有一种方法，叫做『暖棚』。』
萧云庭开始解释，他用最简单，最符合草原人理解方式的语言。
『用一些透明的东西盖起一座房子，让太阳的光可以照进来，但是不让里面的热气跑掉。这样，就算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房子里面也和春天一样暖和。』
『我还有一种方法，叫『地龙』。在地下挖好通道，让烧火的热烟从土地下面走过，把冰冷的土地从下面烤暖。』
『我甚至……还有一种神仙才有的法术，叫做『杂交』。』
萧云庭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神秘的诱惑。
『我可以让两种不同的草，结出一种全新的种子。这种新种子种下去，长出来的草，结的粮食能比以前多出好几倍。』
暖棚、地龙、杂交……
这些词汇，对赤狐和他的手下来说，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天书。
听起来荒诞不经，可拓跋烈的反应，和朔州城里真的种出了反季节蔬菜的事实，又让这一切蒙上了一层诡异的可信度。
赤狐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贪婪和理智，在他的脑海里疯狂交战。
如果……
如果这个南朝人说的是真的……
那他得到的，将不仅仅是一个部落的王位，而是整个草原的未来！
他将成为草原历史上，第一个让所有族人都能吃饱穿暖的王！
这个诱惑太大了。
大到他愿意为此冒任何风险。
萧云庭敏锐地捕捉到了赤狐眼神中的变化，他知道，火候到了。
『现在，你还觉得，我没有资格跟你合作吗？』
萧云庭的声音不大，却重重地敲在赤狐的心上。
『赤狐首领，我能给你的，不是一个皇子的空头承诺，而是让你部落真正强大的根基。』
赤狐死死地盯着萧云庭，仿佛要将他看穿。
林子里，只剩下风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久到拓跋烈都以为赤狐会下令动手的时候。
赤狐终于开口了。
『你想要什么？』
这四个字，代表着他动心了。
萧云庭心中微松，知道自己从鬼门关前，又爬回来了一步。
他伸出三根手指，声音虽然虚弱，但条理清晰。
『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第一，放了他。』
萧云庭指向拓跋烈。
赤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放虎归山？我没那么蠢。』
『不，不是让他走。』萧云庭摇了摇头，『你要对外宣布，黑狼王拓跋烈，已经被你生擒，就关押在你的白狼营地。』
『这样一来，部落里那些忠于他的老家伙们，就不敢轻举妄动。一个活着的王，比一个死了的王，对你更有用。他，就是你号令整个部落的旗帜。』
赤狐的眼睛亮了。
这个提议，比直接杀了拓跋烈要高明得多。
『好。第二个呢？』
『第二，我，将作为人质，留在你的营地。』
这个条件，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赤狐都有些意外。
『我会亲自教你的人，如何建造暖棚，如何铺设地龙。我的命就握在你的手里，你不用担心我耍任何花样。』
萧云庭的语气坦然，似乎真的是心甘情愿地去做一个人质。
赤狐看着他，眼神中的疑虑消散了大半。
把自己的命交出来，这确实是最大的诚意。
『第三呢？』
『第三……』萧云庭的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容，『你需要借我一些人手和物资，帮我做一件小事。』
『什么事？』赤狐警惕地问。
『一件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但对我，对我们未来的合作，至关重要的小事。』萧云庭故意卖了个关子。
这三个条件，一环扣一环，表面上看起来，似乎都是对赤狐有利的。
用一个活着的拓跋烈当傀儡，控制部落。
用一个掌握着神仙技术的南朝皇子当人质，来发展自己的实力。
最后，只是付出一点人手和物资，就能换来这一切。
这笔买卖，怎么看都划算。
『萧云庭！你敢！』
拓跋烈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气得浑身发抖，双目赤红。
『你这个卑鄙的南朝人！你想利用我！我拓跋烈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当这个叛徒的傀儡！』
赤狐根本不理会他的咆哮，他只是看着萧云庭，冷笑一声。
『王，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他转头看向萧云庭，眼中闪烁着贪婪和算计的光芒。
『你的条件，很有意思。但是，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等我帮你做完了事，你把技术教给了我，我再把你们两个一起杀掉，不是更好吗？』
他终究还是不放心，说出了最后的试探。
萧云庭闻言，非但没有紧张，反而笑了。
那笑容，带着一丝疲惫，和看穿一切的了然。
『你可以试试。』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但是，我能教你的，远不止种地这么简单。』
『比如……如何用一种黑色的石头来烧火，而且火力比牛粪和木柴旺得多。』
『再比如……如何让你们的铁器，硬度增加一倍，锋利得能轻易砍断南朝的铠甲。』
黑色的石头？
让铁器硬度增加一倍？
赤狐的心，又是一阵狂跳。
这些东西，任何一样，都足以改变草原的格局！
『你杀了我，这些秘密，就永远烂在我的肚子里了。』
萧云庭看着赤狐的眼睛，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而且……』
『赤狐首领，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我要你帮我做的这件『小事』，究竟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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